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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確來講,趙俊臣此時此刻的憤怒、怨恨、以及失態,乃是針對所有人。
他怨恨周尚景,他怨恨德慶皇帝……他也怨恨自己!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後,趙俊臣的權勢擴張一直還算是較為順利,但他卻一直不覺得順心。
順利與順心是兩碼事。
為了自己的仕途與權勢,趙俊臣必須不斷的勾心鬥角、捨棄良知、背信棄義、不擇手段,趙俊臣的每一次抉擇,往往總是意味著會有一大批無辜百姓將要遭受無妄之災。
趙俊臣並不是一個天性涼薄之人,這種情況讓他內心深處承受了極大壓力,只能以“形勢所迫”四個字不斷安慰自己。
在今天之前,如果說有什麼事情對於趙俊臣而言算是既順利又順心的話,那無疑就是朝廷中樞針對南京六部的收權計劃了。
當初趙俊臣提出了針對南京六部的收權計劃,固然也存著私心,想要趁機撈取一些好處,但主要還是想要擴張中央集權、增強大明國力,大體上也算是公忠體國。
而趙俊臣提出了這項計劃之後,也迅速得到了德慶皇帝、周尚景、以及眾位閣臣與部臣的鼎力支援,各方勢力拋棄舊怨、各司其職,似乎不再有任何勾心鬥角,也不再有任何利益算計。
也正是因為所有人的齊心協力,朝廷中樞針對南京六部的收權計劃可謂是格外順利,看似是樹大根深的南京六部,幾乎是毫無抵抗之力的走向了窮途末路。
這種君臣一心、通力合作的情況,乃是趙俊臣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絕無僅有的體驗,讓趙俊臣一度是沉迷其中、難以自拔。
許多次,夜間輾轉難眠之際,趙俊臣總是忍不住幻想,若是自己與德慶皇帝、周尚景等人能在所有事情上皆是這樣眾志成城該有多好!
若是沒有任何的內耗與掣肘,即便是明朝江山的各種隱患再是如何棘手,趙俊臣也有信心在十年之內撥亂反正,帶領明朝走向前所未有的復興!
但今天,這種幻想徹底破滅了。
趙俊臣驟然發現,當自己提出了針對南京六部的收權計劃之後,周尚景恐怕是當即就從中嗅到了良機,認為自己可以趁機篡奪趙俊臣所創辦的“聯合船行”,德慶皇帝恐怕也是迅速嗅到了良機,認為自己可以伺機把趙俊臣與周尚景二人調虎離山,趁勢插手內閣、擴張皇權!
或許,這些考量才是他們願意鼎力支援這項計劃的真正原因!
至始至終,就唯有趙俊臣一個人傻乎乎的認為這件事情當中不存在任何的勾心鬥角與利益算計,也只有趙俊臣一個人傻乎乎的守己奉公,完全是為了明朝江山的大局考量!所謂的齊心協力、拋卻私利,更只是趙俊臣的一廂情願罷了!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趙俊臣出離的憤怒了。
雖然趙俊臣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與德慶皇帝、周尚景三人之間並不存在任何信任,更談不上任何背叛,彼此算計乃是常態,但趙俊臣這個時候依然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感。
所以在此時此刻,他也就格外怨恨德慶皇帝的私心太重,也格外怨恨周尚景的權術太深。
與此同時,他同樣是忍不住的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當初竟然心存天真幻想,認為自己與德慶皇帝、周尚景三人可以拋棄私心的通力合作!
直到德慶皇帝把他阻攔在京城中樞之外,讓他有家難回、初為人父卻不能與妻女相見,直到周尚景開始出手奪取“聯合船行”,讓他耗盡心血所創辦的事業即將要為他人做嫁衣,趙俊臣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何等的荒唐可笑!
趙俊臣曾經認為自己已經算是一個成熟政客了,但現在來看,至少是相較於周尚景與德慶皇帝而言,趙俊臣依然是極為稚嫩、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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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俊臣與王保仁見面密談之際,許慶彥、劉懷遠、以及趙府一眾幕僚皆是知趣的離開了房間。
此時,聽到船艙房間內響起了杯盞碎裂的聲音,許慶彥等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紛紛是衝進了房間。
然後,他們就看到趙俊臣閉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是養神,似乎是沉思、又似乎是正在平復某種情緒。
但趙俊臣腳下碎裂一地的茶盞,則是證明了趙俊臣曾在不久前忍不住發洩了怒氣。
“少爺,您沒事吧?”
見到這一幕,許慶彥忍不住擔心問道。
“沒事!什麼事情也沒有!”
片刻之後,趙俊臣噙著一絲冷笑睜開了雙眼。
說話之際,趙俊臣面帶笑意、神態平靜。
但任何人看到趙俊臣此時模樣,心底深處恐怕都會泛起一股強烈恐懼。
就好似一隻總是忠心耿耿看家護院的大犬,突然間被喚醒了野性,變成了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
惡狼正在低聲咆哮、張牙舞爪,一雙綠油油的狼目則是緊緊盯著他曾經守護的主人。
許慶彥最為熟悉趙俊臣,這個時候也體會最為明顯,他認為趙俊臣身上絕對發生了某些變化。
這種變化看似微小,實際上至關重要。
其實,只是趙俊臣終於下定決心,徹底捨棄了自己內心深處最後一絲天真與幻想罷了。
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注意到許慶彥的擔憂,趙俊臣擺手道:“別擔心!我現在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就連這些日子晝夜趕路的疲憊也一掃而空了!因為我突然發現,只要自己不再主動揹負某些東西,那就真是一身輕鬆啊!周尚景算什麼!京城那位又算什麼!若是我不再負重前行,還真就不懼他們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隨後,趙俊臣表情嚴肅、語氣凝重,緩緩道:“我剛才與王保仁交流情報之後,發現南京局勢目前已經是極為嚴峻了,周尚景經過一系列佈局之後,在這場權力鬥爭之中可謂是完勝各方,不僅徹底整合了縉紳勢力,還壓服了七皇子與王保仁,現在更是把爪子伸向了‘聯合船行’,想要趁機奪走‘聯合船行’的南京分部!
就在此時此刻,南京官府正在到處查封‘聯合船行’的相關產業、抓捕‘聯合船行’的相關商賈,而那些支援周尚景的江南縉紳勢力則是正在爭相瓜分‘聯合船行’的產業與影響力!
所以,局勢危急、時不待我,咱們必須儘快行動起來,不僅要阻止周尚景的野心,更還要徹底折斷周尚景伸向‘聯合船行’的那隻爪子,讓他好好受到一次教訓,也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至少我趙俊臣不是!即便是穩操勝券的局面,我也要翻盤給他看!”
聽到趙俊臣的這一番話,眾人皆是心中一凜。
他們從劉懷遠那裡聽說了南京局勢的近期變化之後,就隱隱猜到趙俊臣即將要與周尚景正面交鋒了。
但他們卻沒想到,周尚景的野心這般之大,竟然想要奪走趙俊臣的“聯合船行”。
更沒有想到,趙俊臣的反擊決心竟是這般強烈,竟然誓要周尚景好看!
趙俊臣並沒有理會眾人的心中想法,而是迅速頒佈命令:“接下來,咱們這些人就要分頭行動了!慶彥,你立即趕往瞻園,尋到霍正源與江正二人,向他們打探瞻園那邊的近況,還有就是前段時間在南京城內鬧出了極大動靜的那群悍匪究竟是何來歷,其中內情就連王保仁也是語焉不詳,但霍正源大概是知曉真相的!”
隨後,趙俊臣又轉頭看向趙府幕僚李傳文:“李老先生,你立即趕去南京戶部衙門,尋見南京戶部侍郎曹文斌,他是我安插在南京六部的自己人,你讓他提前做好準備,待我宣佈朝廷中樞裁撤南京六部的旨意之際,一定要儘量減少南京六部的反彈。”
再然後,趙俊臣看向了另一位趙府幕僚牛輔德:“牛先生,你的任務就比較麻煩了!我會把自己麾下的趙府護院盡數交給你指揮,而你則是要率領他們儘快奔赴南京城內的‘聯合船行’總部,即便是與南京官府發生衝突,也一定要護住‘聯合船行’的南京大掌櫃錢萊,絕對不能任他落在‘周黨’之手!若是錢萊現在已經受到‘周黨’控制,那你就算闖獄奪人也務必是把錢萊給我奪回來!”
許慶彥與李傳文的任務皆是不算困難,他們很快就點頭答應了,但牛輔德的任務則是有些麻煩,所以牛輔德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反問道:“學生在爭搶‘聯合船行’南京大掌櫃錢萊之際,是否可以抬出趙閣臣的名號?與南京官府發生衝突之際,又是否可以動手傷人?”
趙俊臣毫無猶豫道:“皆是可以!只要你搶回了錢萊,就算你把天捅破了窟窿,我也給你頂著!”
牛輔德聞言之後輕輕點頭,也接下了趙俊臣的任務。
最後,趙俊臣把目光轉向了角落處剛剛投靠自己不久的江防營操江武臣劉懷遠,表情間浮現了一絲似笑非笑,緩緩道:“還有劉武臣,在咱們這些人之中,就以你的後續任務最為關鍵!”
隨後,趙俊臣就向劉懷遠佈置了一項匪夷所思的任務。
聽到這項命令後,劉懷遠目瞪口呆之餘,更是膽戰心驚、兩股戰戰,猶豫道:“這、這種事情……下官恐怕是……趙閣臣,下官若是做了這種事情,往後恐怕是再也無法在江南立足了啊……”
趙俊臣表情一冷,問道:“你剛才還說要為本閣赴湯蹈火,原來是假的?還是說,你以為自己就算不做這件事情,往後就可以在江南立足了?對了,有一件事情忘了與你說,王太師剛才向本閣告知了一件事情,因為你的實名檢舉而身陷囹圄的宋承仁,不久前已經被七皇子殿下無罪釋放了!”
劉懷遠聞言之後身體微晃,終於咬牙道:“下官謹遵趙閣臣之令!”
下一刻,許慶彥又提出疑問:“但這樣一來,所有人皆有任務,少爺你身邊就沒有可靠人手了!”
“沒關係!”趙俊臣冷笑道:“趁著你們各自忙碌的機會,我要隨同王保仁一同前往宋園,親自會一會周尚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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