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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俊臣與史老丈以及一眾流民之間的這場談話,看似是鬧出了不小動靜。
但實際上,受客觀條件所限,在千餘興州流民之中,只有兩三百人站在附近旁聽了這場談話。
所以趙俊臣說出了自己的承諾之後,很快就離開了流民中間,耐心等待這場談話的反響逐漸發酵。
沒有任何意外,這場談話迅速就傳遍了全體流民,也迅速就引發了強烈反響。
在這個時代,底層百姓就算是沒有遭受過地主縉紳的強取豪奪,也一定是遭受過地主縉紳的欺辱壓迫,皆是心底暗藏恨意,只是這股恨意平時完全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但現在,趙俊臣不僅是讓一部分流民們看到了與縉紳為敵的好處,還順利點燃了他們的心中恨意。
人是群體動物,總是會輕易受到群體情緒的影響,活在資訊繭房之中。
於是,流民們很快就滿腦子只剩下這件事情了,經過了相互間的交流與討論之後,也愈發是對趙俊臣的說法堅信不疑。
畢竟,流民們皆是底層百姓出身,在階級矛盾之下,他們的立場天然就會仇視縉紳階層,所以即便是趙俊臣的種種說法存在刻意誇大、偏向誤導之處,他們也依然願意相信。
一部分流民在家鄉境內還擁有幾十畝田產,聽信了趙俊臣的這套說辭之後,自然是擔心自己的家業會被縉紳地主們趁機搶走;
一部分流民也像是史老丈一般曾經屬於自耕農戶,卻因為各種天災人禍而被家鄉縉紳奪走了家業,聽說趙俊臣願意為他們奪回家產之後,更加是激動萬分;
還有一部分流民倒是與縉紳豪族沒有利益糾葛,但思及自己平日裡所受的欺辱壓迫,這個時候當然也樂意看到縉紳地主遇到黴頭。
更何況,趙俊臣是一位大人物,大人物是不會說謊的。
趙俊臣說了,百姓們所遭受的一切苦難,全是因為縉紳地主們的欺壓與構陷,那就必然不會有假;
趙俊臣又說了,他願意站出來為百姓們主持公道、與興州境內的縉紳為敵,流民們自然就擁有了底氣與膽子;
趙俊臣還說了,他願意出面保護百姓們的現有家業,也願意為百姓們奪回他們曾經失去的田產,所以那些還擁有少量自耕田的流民們、以及那些曾經擁有過自耕田的流民們,就更是會義無反顧的支援趙俊臣了。
永遠不要低估這個時代的農民對於自耕田的執念!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行程之中,不斷有流民代表爭先求見趙俊臣,向趙俊臣申訴冤屈、舉報家鄉縉紳的各種惡行,希望趙俊臣同樣能為他們主持公道。
只是短短一天時間,趙俊臣就已經收集到了興州縉紳的大量作惡證據。
趙俊臣則是屢次出言叮囑,希望流民們返回興州故土之後一定不能擅自行動,而是首先收集疑點、聯絡更多鄉親、然後再透過正軌渠道向官府申述。
與此同時,雖然不斷有流民代表跑到趙俊臣面前申冤,但令人意外的是,趙俊臣麾下隊伍的行動速度,竟然還加快了許多。
很顯然,因為趙俊臣的表態承諾,流民們或者是想要奪回家產、或者是想要保住家業、再或者只是想要親眼看到縉紳倒黴,所有人皆是急切想要返回家鄉,迸發出了驚人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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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行程速度的加快,又過了一天多時間之後,趙俊臣提前趕至了興州境內。
與趙俊臣同行的千餘流民,皆是來自於興州東部的各鄉各莊,所以趙俊臣率隊趕至興州境內之後,就已經與流民們的各自家鄉相距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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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趙俊臣就立刻開始著手安排流民們的返鄉事宜,還從麾下分派出了三百禁軍護衛,隨著流民們一同返鄉,名義上是為了護送與監視,但實際上是想要給流民們撐腰壯膽。
經過這般操作之後,趙俊臣麾下隊伍的人數規模大幅縮減,只剩下了兩百餘人,行程速度也就進一步加快了,繼續向著興州府城的位置奔去。
又過了近兩個時辰的行程之後,趕在天色漸暗之前,趙俊臣終於趕到了興州府城驛站附近。
然後,趙俊臣就遠遠望到,一支規模龐大的迎接隊伍,早已經在前方等候自己多時了。
這支迎接隊伍的為首之人,乃是一名身穿總兵將袍、面黑無須的矮壯老者,這位老者其貌不揚,但趙俊臣遠遠就能感受到此人舉手抬足之間的強大氣場,給人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很顯然,這位老者就是與梁輔臣齊名的德慶皇帝東宮舊人、薊鎮總兵張肅了。
張肅身後跟著二十餘位文武官員與縉紳代表,趙俊臣還在其中看到了許慶彥與柳子岷的身影。
思及張肅此人的資歷、地位、與作風,趙俊臣自然是不敢怠慢,連忙是迎了上去。
隨著雙方隊伍迅速拉近距離,張肅則是一馬當先的趕到了趙俊臣面前,聲音平靜的拱手道:“卑職薊鎮總兵張肅,見過趙閣臣!”
張肅多年前受寒中風,留下了面癱的後遺症,幾乎是沒有任何表情變化,所以趙俊臣就無法根據張肅的表情變化來推測他的想法與立場。
趙俊臣也是不動神色,微笑著拱手還禮道:“張總兵,許久未見,一切還好?”
張肅依然是聲音平靜,緩緩道:“老夫一切尚好!最近這幾年軍務繁忙,再加上陛下他擔心老夫與周首輔相見之後場面難堪,就一直沒有同意老夫返京敘職,所以老夫上次與趙閣臣相見,還是三年之前,對吧?記得趙閣臣當時還只是一位戶部侍郎而已,就已經讓人暗暗驚歎年輕了,卻沒想到再次相見之際,你竟然已是一位閣臣了!”
按理說,張肅身為薊鎮總兵,地位是遠遠不及趙俊臣的,但此人一向是以德慶皇帝的東宮舊人自居,平日裡誰也不放在眼裡,所以他與趙俊臣相見之後,也是一副老氣橫秋、倚老賣老的架勢,就好似自己能與趙俊臣平起平坐一般。
趙俊臣倒是清楚張肅的性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情緒,還想要謙遜幾句進行回應。
然而,不等趙俊臣說話,張肅已是突然間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老夫與內閣次輔、三邊總督梁輔臣同樣是東宮舊人出身,相互間關係不錯,也一直保持著書信聯絡……
梁次輔他與趙閣臣一同在陝甘境內擊敗了蒙古聯軍、又合力收復了河套舊地,對趙閣臣印象極為深刻,所以老夫就通過樑次輔的書信,也聽說了趙閣臣的許多事情,梁次輔對趙閣臣評價極高、簡直是讚不絕口啊……
嘿嘿!不過是幾年時間未見,沒想到趙閣臣的心智提升竟是這般顯著,手段也是這般高絕,膽魄之大更是令人震驚!簡直還要更勝於周首輔當年了!”
說話之際,張肅依然是面部癱瘓、毫無表情變化,但趙俊臣卻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目光之中所迸發的那股冷意。
很顯然,因為梁輔臣與張肅之間的關係極佳,所以梁輔臣就透過書信往來,向張肅講訴了許多機密之事。
而這些機密之中,有那麼一部分內容必然是對趙俊臣極為不利的。
譬如說,梁輔臣懷疑趙俊臣曾經安排人手假扮馬匪綁架監禁自己的事情!
若是尋常之人,梁輔臣顧忌著自身形象與聲譽,自然是不會自曝醜事,但梁輔臣與張肅乃是相交幾十年的舊友,自然是不怕丟臉,也不會故意隱瞞。
而張肅這個時候明面上是誇讚趙俊臣成長迅速、手段高絕,但實際上則是意有所指,暗藏著想要為梁輔臣報仇雪恥的威脅之意。
尤其是張肅把趙俊臣與周尚景二人放在一起相互比較,這種威脅之意就更為明顯了。
要知道,張肅當年就因為德慶皇帝隨口抱怨了幾句周尚景勢大難治,就立刻派出刺客想要暗殺周尚景,若不是德慶皇帝及時阻攔,周尚景說不定早就死於非命了,而張肅把趙俊臣與周尚景二人相互比較,顯然是也把趙俊臣視作一個威脅了。
聽懂了張肅的威脅之意後,趙俊臣當即是心中一沉。
在薊鎮防區之內,就以張肅權勢最大,而且這個人做事果斷、深受聖卷,一旦成為對手就必然是一個強敵。
趙俊臣剛剛進入興州境內,還未施展自身計劃,就已經受到了張肅的強烈敵視,也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趙俊臣不由是心中急轉,不斷推演著局勢變化,卻發現自己若是無法爭取到張肅一定程度的支援,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控制興州局勢。
所以,趙俊臣一定要想出辦法,儘快化解張肅的敵意才行。
想要迅速化解張肅的心中敵意,並不是一件易事,但也並非是無跡可尋。
張肅這個人的最大特點,並不是他的果斷與傲慢,而是他對德慶皇帝的愚忠!
所以,趙俊臣只需是讓張肅看明白,自己的做法有利於德慶皇帝,就還有機會爭取到張肅的配合與支援。
想到這裡,趙俊臣心中就已經有了對策。
只見趙俊臣面不改色的稍稍自謙了幾句之後,就突然間表情一冷,揚聲道:“興州同知柳子岷何在?”
隨著趙俊臣的出聲詢問,躲在隊伍之中的柳子岷當即是身體一顫、表情大變,猶豫片刻之後終於是咬牙下定了決心,一路小跑到趙俊臣面前,躬身垂頭道:“下官柳子岷,拜見趙閣臣!”
柳子岷知道自己完全搞砸了興州境內的農務新政,也明白自己給趙俊臣招惹了多大的麻煩,更是清楚自己究竟引發了一場多麼浩大的廟堂風波,所以他這個時候完全不敢抬頭看向趙俊臣。
事實上,聽到趙俊臣突然間出聲召喚柳子岷之後,在場的眾位文武官員就皆是面現幸災樂禍之色,就等著趙俊臣大聲訓斥柳子岷了,也能看出柳子岷在興州官場的人緣究竟有多差。
但趙俊臣的隨後表態,卻是讓柳子岷、張肅、以及在場的眾位文武官員,皆是目瞪口呆、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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