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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漢人朝廷出船、由我建州女真出兵,共同遠渡日本劫掠糧草……怪不得趙閣臣會說這項提議的具體內容有些敏感……嘿!何止是敏感,簡直就是膽大潑天、狂妄至極!當然,也可以說是宏圖遠大、野心勃勃!理論上,這項計劃的收益很高,成功機會也不低,還可以極大緩解建州女真的糧荒困境……”
緩聲評價之際,玄燁先是讚許點頭,似乎已是意動了。
但下一刻,玄燁卻又連連搖頭,表情間全是質疑之色,也當即是話鋒一轉,指出了這項提議的多處漏洞。
“但這一切,皆是僅止於理論而已!本汗依然認為,這項計劃實際上就是空中樓閣罷了,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可能實現!
漢人朝廷一向是以儒教立國,最是講究所謂的‘師出有名’、‘以德服人’,日本曾經派遣使臣前往明朝納貢,雖然現在已經徹底中斷了聯絡,但依然算是明朝友邦,而明朝君臣顧忌著臉面與聲譽,又豈會同意趙閣臣的計劃、與建州女真合作主動侵犯與劫掠鄰邦?
趙閣臣雖然也是漢人朝廷之中數一數二的權臣,但本汗並不認為你擁有能力說服明朝君臣促成此事!再考慮到趙閣臣一貫以來的手段作風,本汗現在反而是愈發懷疑趙閣臣的合作誠意了,感覺這項提議更像是一個緩兵之計,利用畫餅之術誆騙我建州女真退兵停戰罷了!”
說到這裡,玄燁盯著趙俊臣的眼神已是咄咄逼人。
趙俊臣則是再次搖頭,耐心解釋道:“大汗多慮了!面對您這樣的大人物,本閣還是很珍惜自身信譽的……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建州女真並不會在短時間內消亡,明朝也不會在短時間內衰敗,所以在往後許多年內,本閣還會與大汗經常打交道,像是今天這樣的談判之事,也將會多次發生!
若是本閣現在就利用畫餅之術誆騙大汗暫時退兵停戰,短期內固然是省事了,但從長遠來看並無任何益處,只會讓本閣在大汗眼中徹底失去信譽,往後再想要與大汗談判交涉也將會事倍功半,朝野風評也將會迅速惡化,再難取信於人……”
說到這裡,趙俊臣的態度愈發坦誠:“所以,本閣的這項提議,絕不是想要誆騙大汗!玄燁大汗就算是不相信本閣的信譽,也至少應該相信本閣的心智……本閣絕不是一個目光短淺之輩!更何況,大汗你也知曉明朝近況,明朝現在也面臨著糧荒困境,隨時有可能爆發大規模饑荒,本閣為了儘量積增國庫之存糧,一向是不遺餘力、不折手段!
而本閣的這項提議,也不僅是為了勸說大汗退兵停戰,更是想要為朝廷增添一條全新糧源,用以減緩未來的饑荒之憂,關係著整個漢人王朝的盛衰存亡,所以本閣的態度絕對是認真的,並無任何虛假之意!”
聞言之後,玄燁沉吟之間輕輕點頭,示意趙俊臣繼續說下去,算是暫且相信了趙俊臣的誠意。
玄燁很清楚趙俊臣並不是一個目光短淺之輩,也知道趙俊臣近年來為了增加明朝國庫存糧所付出的種種努力與代價。
趙俊臣又說道:“至於大汗剛才所提到的顧慮,本閣並不否認,漢人歷朝歷代皆是以儒家立國,最是講究禮義廉恥、以德服人,所以絕對不會主動出兵劫掠鄰邦,但本閣剛才也說過了,是本閣與建州女真合作、出船協助建州女真遠渡日本取糧,而不是大明朝廷!”
聽到這裡,玄燁神情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緩緩道:“據本汗所知,漢人朝廷的大學士霍正源乃是趙閣臣的朝廷心腹,前段時間被德慶皇帝委任為東南巡閱使,似乎是要全權負責明朝的遠洋貿易之事,還接手了‘八王船行’的全部海船……這樣說來,趙閣臣你確實有能力提供足夠數量的海船。”
趙俊臣笑著點頭,半是讚歎半是警惕道:“玄燁大汗果然是訊息靈通、目光敏銳……霍正源擔任東南巡閱使的真正權責究竟為何,即使是絕大多數朝廷權貴也只是隔霧看花、不得要領,沒想到大汗您遠在遼東以外,卻早已是洞若觀火了!”
玄燁並沒有因為趙俊臣的讚歎而感到得意,而是再次提出了更多質疑,也依然是懷疑趙俊臣居心叵測。
“好!就算是趙閣臣有能力單獨促成此事,但按照趙閣臣的說法,日本擁有近三千萬人口,無疑是一個大國,就算是各地藩主實力贏弱、中央幕府無法掌控地方,也依然不可小覷,如果在日本境內取糧太多、樹敵太眾,很容易就會逼著他們團結起來進行反抗與報復!
嘿!由建州女真出兵、由漢人朝廷出船,這就意味著建州女真的勇士們將會與日本幕藩正面作戰、直接吸引日本境內各方勢力的怨怒,也就會淪為日本幕藩的主要報復目標,而漢人朝廷則是可以坐山觀虎鬥、盡收漁翁之利!所以,趙閣臣的這項提議,在本汗看來即便不是畫餅誆騙,但依然是驅虎吞狼、居心叵測!”
不待趙俊臣解釋與反駁,玄燁又擺了擺手,再次質疑道:“更何況,我建州女真皆是陸上勇士,並不善於水戰,一旦是登上了趙閣臣的海船,就相當於被趙閣臣掌控了生死命運,變成了任人宰割的俎上魚肉!
若是想要順利遠渡日本取糧,建州女真就必須派出數千名精銳勇士,才可以擁有必勝之把握,這些精銳勇士若是在陸上作戰,足以是輕易擊敗數倍明軍,絕對是漢人朝廷的心腹大患!若是本汗同意了趙閣臣的計劃,而趙閣臣則是瞅準時機、趁著建州女真的勇士們乘船遠渡重洋之際突然發難,只需是付出細微代價就可以讓他們盡數葬身海底,建州女真也將會元氣大傷……”
說到這裡,玄燁緊緊盯著趙俊臣,冷聲道:“簡而言之,在趙閣臣的這項提議之中,建州女真幾乎是承擔了全部風險,相較而言收益只是不值一提,若是趙閣臣與本汗易位而處,又豈會同意這種計劃?”
趙俊臣再次連連搖頭,道:“玄燁大汗還是多慮了……建州女真的精銳勇士固然精貴,但在本閣眼中,那些遠洋海船才是真正的精貴!大汗你擔憂建州女真的精銳們會受到本閣算計、盡數葬身海底,但本閣也擔心自己的遠洋海船受到建州女真的挾持與控制,那才是真正的損失慘重、血本無歸!”
玄燁眉頭愈發緊皺,道:“既然趙閣臣也是心存顧忌,又何必向本汗提出這項計劃?若是雙方皆是缺少制約手段,這場合作也就無從談起!”
趙俊臣笑了笑,道:“本閣提出這項提議,就是因為已經尋到了妥善的解決之策,完全可以化解雙方顧慮!若是依計而行,玄燁大汗就不必擔心建州女真的勇士們在遠渡重洋之際葬身海底,建州女真也不會受到日本幕藩的直接報復,還可以讓本閣確保自己的遠洋海船不受劫持之憂!”
玄燁微微一愣,終於是認真請教道:“哦?不知是怎樣的良策,可以這般兩全其美?”
趙俊臣似笑非笑:“本閣其實早就說過答桉了!大汗您以為,本閣剛才為何要特意詢問朝鮮李氏的具體情況?”
玄燁再次一愣,也再次陷入了深思,反問道:“你是說……建州女真派兵遠渡日本取糧之際,其實並不需要出動本族兵力,而是從朝鮮境內徵兵?”
趙俊臣撫掌點頭:“對!就是從朝鮮徵兵!根據本閣的計劃,咱們遠渡日本取糧之際,大部分軍隊皆是朝鮮僕兵,而建州女真只需派出少數精銳、負責督戰與攻堅即可!
這樣一來,玄燁大汗就不必擔心日本幕府事後報復建州女真,因為日本幕府就算是想要反擊報復,首要目標也是朝鮮,而不是建州女真!更不必擔心本閣的翻臉毀約,因為本閣就算是趁著遠渡重洋之際發難謀害,建州女真也只會損失極少部分兵力罷了,並不會傷筋動骨、損及元氣!相較於收益,這點風險完全是值得的!
最重要的是,以建州女真目前對於朝鮮李氏的影響力,以及朝鮮與日本之間的百年積怨,朝鮮李氏一定會積極參與這項計劃!大汗您也知道,近百年以來,朝鮮可謂是飽受倭寇侵擾之苦,還要遠強於明朝的東南沿海各地,他們早就對日本恨之入骨了,只是無力報復罷了,但若是擁有了明朝與建州女真的共同支援,朝鮮族人也一向是性子剛烈,必然是舉國動員、不遺餘力!”
聞言之後,玄燁當即是沉吟良久不語,表情變幻不定。
這一次,玄燁是真正心動了。
但與此同時,玄燁也終於看出了趙俊臣這項計劃的真正險惡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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