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決定一個人究竟是強者還是弱者,最重要的因素應該是哪個?
權力?地位?財富?人脈?聲望?
以上都是,也都不是。
無論權力、地位、財富、智慧、聲望等等,都只能算是一個人的優勢罷了,但這個世界上坐擁寶山而不自知、隨意浪費自身優勢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種人很難算是強者。
一個真正的強者,是可以合理利用自身優勢、進而是最大程度的掌控自身命運不受外界影響的人。
與此同時,強者與弱者,也是相對而言的概念,就像是霍正源完全不在乎柴源、何昊這樣的小人物,因為相對於柴源、何昊這些人,霍正源就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強者,可以隨意處置他們;
但霍正源面對趙俊臣的時候,卻一向是態度謙卑;而趙俊臣面對德慶皇帝、周尚景的時候,也一直是小心翼翼,但就算是德慶皇帝、周尚景他們,許多時候也必須要屈從於大勢。
簡而言之,弱者的命運由強者掌控,而強者的命運又會受到更強者的掌控。
所以,一名弱者若是沒有機會與野心成為強者,卻又想要儘可能的掌握自身命運,最佳方法就是遠離那些野心勃勃的強者,更不能主動加入強者們的博弈之中。
若是實在無法遠離那些強者野心家,那也一定要收斂鋒芒、隱藏能力——只要你看起來毫無利用價值,那麼那些強者野心家自然也就無法利用到你。
所謂“韜光養晦”,其實就是這個意思,“韜光”的意思就是隱藏自身才能,“養晦”的意思就是讓人遠離那些強者野心家。
否則,弱者就必然會被迫成為身不由己、隨時都有可能犧牲的棋子。
相對於呂德,何昊就是一名弱者,但他又同時違背了“韜光”與“養晦”這兩條準則,不僅是主動參與到了強者們的博弈之中,更還刻意展現了一定的利用價值。
所以,何昊的命運也就註定了,就像是呂德所言那般——“當一枚棋子上了棋盤之後,命運就由不得自己了!”
*
何昊身在局中,並不能想得這般透徹,他只是在幾位“好漢朋友”的“貼身護送”之下,渾渾噩噩的跟著眾位學子舉著條幅、喊著口號,一路衝到了秦淮河南岸。
就像是張志遠所預測的一般,那些豪族出身的貢生學子們依然還不死心,隨後又數次設法阻攔他們的行動,但無一例外都被何昊的“好漢朋友”們給擊潰了。
與此同時,因為南京官場的眾位高官此時皆是跟著七皇子朱和堅前往孝陵祭祖的緣故,南京各大衙門也是群龍無首、反應緩慢、還缺乏協調聯絡,同樣無法組織起足夠的力量阻攔學子們的抗議行動。
就這樣,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後,一眾抗議學子已經堵在了南京禮部衙門之外,誓要把這件事情鬧大。
事實上,因為秦淮河南岸的那場衝突,這件事情此時已然是鬧得很大了,南京各界皆已是收到了訊息,當眾位學子聚集在南京禮部衙門外面表達抗議請願之際,前來看熱鬧、探訊息的南京各方人等很快就超過了兩千之眾,其中還有許多來自於商界與儒林的著名人物,把整個南京禮部衙門都圍得水洩不通。
因為這半年多以來南京六部衙門的倒行逆施、胡作非為,南京各界皆是受了損失、心中積壓不滿已久,只是他們不似學子們那般認死理容易受挑撥,只要還能繼續忍耐就會繼續忍耐下去。
但此時,看到學子們主動帶頭、衝破重重阻攔來到南京禮部衙門外面抗議請願的表現,圍觀的各界百姓或是終於找到了發洩心中不滿的渠道,又或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再或是受命之下早有準備主動拱火,隨著抗議學子們的大聲呼喊口號,許多人也紛紛是跟著大聲響應,更還有一部分人主動加入了抗議請願的隊伍之中。
一時間,抗議請願的聲勢愈發壯大,百姓們的情緒也是愈發激動,那些守在南京禮部衙門之外的官府衙役們也是愈發緊張,一個個再也不見平日裡的囂張跋扈,只是盡力設防、心中祈禱百姓們不會衝擊官衙。
幸好,這場抗議請願的主導者乃是貢院學子們,就像是霍正源當初所設想的那般,這些讀書人滿腦子都是三綱五常、為朝廷效力,哪怕是出於一時心中激憤主動鬧事,但他們本質上對於朝廷充滿了嚮往與敬畏,就算是此時一個個皆是熱血上頭,也根本沒有衝擊官府的勇氣與想法,眼看到己方聲勢愈來愈大之後,貢院學子們反而是主動安撫周圍百姓的情緒、協助官府衙役控制現在秩序。
與此同時,貢院學子們也沒有忘記請願抗議的事情,不僅是口號呼喊不斷,還向南京禮部衙門遞交了一份請願書,更還有一些貢院學子陸續站出來大聲演講。
但另一邊,何昊卻依然是一副渾渾噩噩、滿腹心事的模樣,雖然一直都跟隨眾位貢生學子一同行動,但完全沒有投入其中,表情陰晴變幻不定,充滿了掙扎與惶恐。
何昊今天的所作所為,皆是出於呂德的事先安排,他身後總是跟著兩位“好漢朋友”,主要也是為了監控他的行動。
然而,就像是霍正源所擔心的那般,何昊雖然是出於一時的熱血義氣,曾為了搭救義兄性命主動表示自己願意一命換一命,但事到臨頭,他終究還是讓心中惶恐戰勝了義氣熱血,忍不住退縮了。
何昊突然發現,自己並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義薄雲天、兩肋插刀,他終究還是更為怕死。
“沒必要……完全沒必要!想要搭救義兄,我還可以想其它辦法,完全沒必要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且我還有家中老父母需要照顧!義兄他出身草莽,我若是就這樣死了,他必然是沒能力照顧我家中父母的!反之,若是我還活著,哪怕是義兄被朝廷問斬,我也有能力照顧他的家人……”
不斷為自己尋找藉口,何昊心中的天枰也逐漸發生偏斜。
但就在這個時候,張志遠卻突然來到了何昊的面前。
此前,張志遠主動站在所有人面前演講了一番,痛斥了南京官場這段時間以來的諸般亂象,贏得了一片喝彩。
而張志遠演講結束之後,突然看到了站在角落不言不語的何昊,思及何昊乃是今天的大功臣,就產生了讓何昊也站出來演講一番、趁機露臉的想法。
於是,張志遠就來到何昊的面前,說道:“何兄,你也站出來講幾句吧,對於你今天的表現,同窗們皆是看在眼裡,大夥也都想聽聽你的心中想法!”
聽到張志遠的這一番話,何昊頓時是身體一顫、面色愈發慘敗。
根據呂德的計劃,何昊這個時候確實應該主動站出來大聲疾呼,然後就在眾人矚目、無比激憤之下……當眾自焚!
這並不是呂德的最後一步計劃,卻是何昊的最後一項任務!
然而,此時的何昊隨著心中天枰傾斜,已然是不願意為了所謂“義氣”就犧牲性命,對於張志遠的這般提議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於是,何昊連連搖頭擺手道:“這不合適,小弟在貢院之中成績只是中等,沒有那麼高的聲望,這個時候還輪不到小弟站出來講話……哦,對了!李兄、畢兄他們還沒有出來講話,應該讓他們先講!對!讓他們先講!”
見到何昊這般表現,張志遠愈發覺得何昊今天有些怪異,按理說以何昊平日裡的性子,絕不會放棄這種人前顯聖的機會,還以為何昊只是謙讓,就再次勸道:“何兄謙遜了,咱們今天能造出這般聲勢,你乃是首功之人,由你此時站出來講話,大夥都服氣的!”
聽到張志遠再勸,何昊就打算再次拒絕。
“但我……”
然而,何昊只是剛剛開始,他身後的那位“好漢朋友”就突然在何昊背部伸手用力一推。
隨後,何昊就跌跌撞撞的來到了請願抗議學子們的隊伍之前。
眾位請願抗議的貢院學子們卻不知道何昊只是被強行推出來的,還以為何昊此時要當眾演講,一時間紛紛是高聲呼喝表達期待,隨後又很快安靜了下來,等著何昊開口講話。
就像是張志遠所說那般,何昊今天率領眾位好漢朋友痛擊豪族紈絝的表現,已是讓他在眾位學子之中贏得了一定聲望,沒有人覺得何昊這個時候站出來講話有什麼不對。
就這樣,何昊在所有人的關注與期待之下,表情僵硬的訥訥片刻之後,終於是硬著頭皮開始了講話。
“同窗們!百姓們!我等應天書院的學子們今天冒著被朝廷責罰問罪的風險站出來,就是為了給江南數十萬讀書人討一個公道!也是為了給所有百姓爭一個盼頭……
……多少讀書人寒窗苦讀,就為了能為自己爭取到一個貢生名額,但就因為南京禮部與南京國子監這段時間以來愈發偏向於那些豪族紈絝,竟是被佔去了原本是屬於他們的機會,何其不公?……
……那些紈絝子弟明明是不學無術,卻能與我等同為貢生,讓我等多年以來的懸樑刺股皆是變成笑談,又是何其不公?……
……哪怕是在貢院內部,我等這些憑藉真才實學的貢生們,也同樣被奪走了大量的機會,哪怕是考核成績更好,但只要出身差些,就要給那些豪族子弟讓位置,平日裡更是飽受譏諷與欺壓,更是何其不公?……
……面對這些不公,我們必須要站出來疾呼請願!否則,若是我們今天退讓了,到了明天,我們就連上京趕考的機會都會失去,再無出頭之日……”
呂德早就為何昊準備好了此時的講話內容,頗是慷慨激昂,但何昊此時因為心中情緒的緣故,這一番話講出來卻不甚精彩,許多時候明顯能聽出何昊的心虛之意!
不過,因為所有人這個時候皆是情緒激昂的緣故,隨著何昊的一番話講完,依然是受到了眾人的大聲回應。
依照呂德的最初計劃,何昊趁著這個時候群情激憤、萬眾矚目,就應該掏出胸口處的火油瓶子當眾自焚了。
然而,何昊硬著頭皮講完這一番話之後,卻完全不打算執行呂德的最初計劃,只覺得自己當初出於一時義氣的決定過於愚蠢,就想要迅速返回抗議請願的學子隊伍之中。
然而,棋子是否會被拋棄犧牲,從來都由不得棋子自己決定。
所以,就在何昊打算快步返回學子隊伍之際,南京禮部衙門的方向突然不知由何人射出了一根箭矢,然後就精準的插進了何昊的後心位置。
就這樣,何昊已是命喪當場!
見到這一幕,自然是對所有請願學子與圍觀百姓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還沒等周圍所有人反應了過來,何昊的那些“好漢朋友”已是紛紛大怒,一邊高喊著“抓住兇手”、“嚴懲真兇”,一邊向著南京禮部衙門衝擊而去。
人性向來是從眾的,眼看著何昊突然被官府射殺,又看到有人主動衝擊衙門,頓時有許多人紅了眼,也紛紛向著南京禮部衙門衝去。
於是,局勢徹底亂了!
……
……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