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一直認為,古往今來,所有成就大事者,雖說是實力與野心相輔相成,但也有先後輕重之分,實力造就野心,野心源於實力,只有本身的實力到了某種程度,野心才會隨之而膨脹增長。
沒有實力保障下的膨脹野心,並不是“志向高遠。”而是“自不量力”。雖說時勢造英雄,但前提也是那所謂的“英雄”本身擁有足夠的實力與準備才可堪造就。
經過德慶壽典上的短暫接觸,趙俊臣已是確信,朱和堅確實存在著某種野心,而且也並非是一個自不量力的人,否則他也不可能在太子朱和堉的背後隱忍這麼多年,那麼支援他野心的實力基礎,又來源自於哪裡?
如今的大明朝,外朝勢力早已被周尚景、沈常茂、黃有容、以及趙俊臣瓜分了乾淨,而太子一黨也在都察院站穩了腳跟,朱和堅根本沒有的插手餘地。
當然,朱和堅也有可能得到了某位外朝權臣的支援或許諾,比如周、沈、黃三人中的某一位。但以周、沈、黃三人的心性手段,絕不可能真心支援一位無權無勢且又體弱多病的皇子,否則還不如支援一位更加年幼的皇子。所以這種支援或者許諾即使真的存在,最多也只是投機性質,朱和堅更不可能把它看做是自己的實力保障。
至於軍隊的支援效忠,則更不可能。明朝的軍制體系完善,權勢一向被明朝歷代帝王所獨攬,若是沒有皇帝的允許,無論是外朝的兵部,還是內廷的御馬監,都無法調動大明的一兵一卒,即使是權勢強盛如周尚景,也無法插手絲毫,更不要說朱和堉了。
若是拋開外朝的文武兩派勢力,那麼剩下的,就只有內廷的宦官勢力了。
在明朝,宮中的宦官們掌管著內廷二十四衙門,權勢之隆,堪稱歷朝之最,雖然自崇禎皇帝殺了魏忠賢之後,其權勢與影響一減再減,甚至動不動就會遭到清洗整頓,但依舊不可忽視,當初趙俊臣之所以迫切的想要與宮中太監們打好關係,就是出於這般考慮。
只是,以朱和堅的聲望地位,可能得到內廷宦官勢力的支援嗎?
若是一天之前,趙俊臣肯定會認為不可能。
但如今,宮中的掌事太監們,竟是在同一時間,齊齊向趙俊臣隱瞞了周尚景要伴駕南巡的訊息,而這般訊息最終卻由朱和堅透露給了趙俊臣,讓趙俊臣被動的欠了朱和堅一個人情,事情前後總是透著蹊蹺,卻讓趙俊臣不得不認真考慮這種可能性。
………
“……這朱和堅作為唯一在京的成年皇子,其出入宮廷、拉攏內廷的掌權太監,甚至要比太子朱和堉還要便利,而在明朝如今的制度下,朱和堅若想實現野心,拉攏內廷宦官勢力,得到內廷宦官勢力的支援,或許也是他最好的出路,雖然很難,但仔細想想,卻也並非是完全不可能,只要手段得當的話……”
“……而與朱和堅相比,宮中的那些太監們,上上下下卻對太子朱和堉充滿了畏懼,而以朱和堉一貫以來的性子作為,待繼位之後,繼續打壓內廷宦官勢力,也是極有可能的,如此一來,對於朱和堉的態度看法,想來內廷的那些掌權太監們也很微妙了……”
想到前些日子與養心殿太監張秀的那番談話,內廷的太監們對朱和堉、朱和堅兩兄弟截然不同的看法態度,以及朱和堅這些年來在內廷中刻意培養善緣的行為,趙俊臣不由的若有所思。
“少爺,少爺!!”
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轎子旁許慶彥的輕聲呼喚,終於讓趙俊臣回過神來。
在剛才,許慶彥正在痛罵宮中的那些太監不守規矩,收了銀子不辦事——貪官們也有自己的規矩,甚至比尋常人更看重規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收了銀子要辦事——但罵著罵著,卻發現趙俊臣竟是沒有在聽,只是若有所思的坐在轎中,面色似乎凝重,又似乎詫異,若有所思,似笑非笑。
回過神來,見許慶彥正擔心的看著自己,似乎是怕自己氣急壞了身子,趙俊臣不由一笑,輕輕說道:“慶彥,你派人給宮中那些掌權太監們通個信,就說這件事情,我需要他們給我一個解釋。”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許慶彥卻不由一愣,皺眉道:“少爺,這麼問一問就完事了?他們收了銀子不辦事,咱們怎麼報復也不為過,就這麼通訊詢問,只要一個解釋,怕是太示弱了吧?若是讓那群閹貨以為咱們好欺負……”
許慶彥話到一半,卻被趙俊臣揮手打斷、
“和你說過了,今後別一口一個‘閹貨’的叫喚,若是被那些太監知道了,好不容易才與他們修復了的關係,就徹底完了。”趙俊臣瞪了許慶彥一眼後,緩緩說道:“這件事怎麼看都透著蹊蹺,我沒有報復,而只是讓他們給一個解釋,並非示弱,而是試探,是敲山震虎,我想看看最終能敲出來些什麼,若是真能敲出來些東西,我還想看看,那些東西又是否與我猜想一致。”
聽趙俊臣這麼說,許慶彥眉頭緊皺,趙俊臣的這些話,他顯然聽不明白。
不過,見趙俊臣說的認真,許慶彥還是點頭應是了。
見許慶彥這般模樣,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但眼中卻閃過了一絲遺憾。
如今的趙俊臣早已被李代桃僵,之所以依舊待許慶彥似弟似友,並讓他一直跟在身邊,一是因為許慶彥忠心,這個世上,最不可能背叛趙俊臣的人,怕就是眼前這位許慶彥了;二是因為許慶彥用心,或者說許慶彥對趙俊臣極為信任,趙俊臣吩咐什麼,他就用心做什麼,從不懷疑猶豫。
而忠心與用心,亦是趙俊臣挑選門下時最看重的兩點要求。
可惜,這兩點也是許慶彥僅有的好處了,更多的還是缺點,不學無術、遇事衝動、性子跋扈、能力也僅是一般,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刻意培養,有些事情雖然早有打算,但還是會與許慶彥耐心的分析解釋一番,就是想讓許慶彥有所成長,但這麼長時間了,卻依舊見效不大。
暗暗嘆息之間,趙俊臣合上了轎子上的簾子,靠坐在轎子中,閉著雙眼繼續沉思。
“第一次見面,這個朱和堅向我示好,讓我對他的態度心思產生了懷疑,第二次見面,這個朱和堅藉著透露訊息的機會,向我表露了立場野心,並讓我欠了一個人情,那麼下一次見面,他是不是該向我表露底牌了?”
“可惜了,外朝臣子與這些皇子接觸多有不便,若是明著來往,怕是不用半個時辰就會讓德慶皇帝和太子朱和堉得到訊息,若是暗中來往,則風險太大,一旦被發現,就算本來沒什麼事情,也根本說不清了,更會觸及德慶皇帝的底線,否則我還真想與這位身殘志堅的皇子殿下多多交流一番……”
暗思之間,趙俊臣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雖是笑,卻很冷。
“不過,若是他真能在滿天下毫不知覺間得到了內廷勢力的支援,城府手段太過可怕,我今後就算要與他合作,也要防著一手了,卻不是最好的扶持物件……”
暗思之間,趙俊臣再次掀開轎簾,向許慶彥問道:“慶彥,我前些日子讓你派人收集七皇子朱和堅的訊息,如今可辦妥了?”
許慶彥連忙說道:“少爺,我一直都讓人收集訊息,只是這七皇子朱和堅為人做事一向低調,甚至連他身邊人也是如此,雖然咱們的人一直都在盡力打探,但根本收集不到什麼有用的訊息。”
趙俊臣點了點頭,並沒有怪罪,只是說道:“不礙事,回去後把你收集的訊息送到書房來。順便的,再把如今尚在京中的其他皇子的訊息資料,也送來一些。”
………
就在趙俊臣琢磨著七皇子朱和堅的時候,七皇子朱和堅已是回到了他在宮外的府邸。
如今朱和堅已經成年,雖然因為體弱多病的原因沒有封王,但依然不適合再在宮中居住,德慶皇帝賜給了他一處上好的府邸,每日他除了入宮問候父皇母妃,到皇子書堂讀書,其他時間一直呆在這處府邸裡,少有外出,低調至極。
朱和堅是被太子朱和堉親自送回府裡的。
來到府門前,兩人分別下轎,看著朱和堅蒼白的臉色,朱和堉嘆息了一聲,一向剛強如他,此時神色間甚至閃過一絲憐惜。
“你一向身體不好,今日父皇壽辰大典,喧鬧不說,更讓你足足站了一下午,當真苦了你了。”
聽到朱和堉的話,朱和堅臉上雖然滿是疲憊,但依然強自笑道:“太子殿下你過慮了,父皇壽辰,諸般禮儀,是必須要遵守的,若是我等身為兒臣都無法遵守,又如何表率群臣?”
朱和堉搖頭苦笑:“你呀,也太看重這個‘禮’字了,自從我被冊封為太子之後,因為這個禮字,你甚至就再也沒叫過我五哥,總是以太子相稱,反倒似讓咱們兄弟生分了。今天甚至為了這個禮字,你還去與趙俊臣那個貪官說話,那種人卑鄙骯髒,你也不怕累及自己的名聲。”
朱和堅咳嗽了兩聲後,又喘息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我稱呼你為太子殿下,不是因為生分,依然是為了向眾人表率,為你立威立德,不可馬虎,至於我今日與趙俊臣說話,本就是為了回謝,又怎會累及名聲?更何況我這麼一個病夫,又有什麼名聲可言……”
話到一半,朱和堅又是一陣咳嗽,臉色也愈加蒼白了些。
見到朱和堅如此,朱和堉不由大急,連忙抓住朱和堅的臂膀,就要扶著朱和堅入府休息。
只是,這般動作,卻被朱和堅揮手阻止了。
“太子殿下,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東宮休息了,我自己回府就好,不能耽擱了你的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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