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病打電話問了一圈兒。自己的女人們居然都是雜事纏身,無暇分身來陪他去避暑,這不由得讓範無病有些感慨,曾幾何時,感情她們都變女強人了?
出行之前,範無病到費元吉費老家中去盤桓少許,幫他看了看身體狀況,又很隨意地聊了聊一些瑣事,費老的情緒挺好,跟範無病很是講了一些當年的秘事,比如說開國之前的時候,比如說老首長起起落落的事情,比如說老首長當時對於範無病的看法等等。
“這個世界雖然是我們的,但是終究是你們的——”費老頗有一些唏噓地說道,“有時間的話,去看看小朱吧。他的性子耿直,又總是得罪人,朋友不多,你雖然年紀小,也算是一個了。”
範無病點了點頭,心裡面有些慚愧。費老口中的小朱,自然就是朱老闆,不可能再有別人。最近一段兒時間以來,光顧著穩固父親範亨的權力地位了,大概有半年多的時間都在籌劃這個,倒是跟朱老闆的聯絡少了一些。
尤其是最近幾個月來,朱老闆徹底退下去之後,自己還沒有專門過去拜訪,實在是有些不應該了,雖然說一方面是因為非典的影響,大家已經儘量避免接觸,而多是以電話聯絡的方式互致問候,但是此時非典疫情已經控制住了,也沒有什麼新增病例了,若是再不去走動走動,倒是顯得自己有點兒勢利了。
因此範無病對於費老的提醒,還是非常感謝的。
離開了費老的家,範無病一時之間就有些躊躇了,原想著是跟女友們一塊兒出去消遣的,但是此時想到了要去見一見朱老闆,自然就不能去那麼多人了,範無病心想著還是自己一個人過去問候一下,比較合適。
於是範無病就從側面打聽了一下朱老闆的行蹤,也沒有提前跟他直接聯絡,就坐上了南下的飛機,來到了江南。
江南的七月,天氣實在是不怎麼樣。好在是不久之前剛剛下了一場雨,讓天氣變得比較溫潤起來,因此範無病過來的時候,恰是時候。
跟朱老闆的辦公室聯絡過之後,知道他正在戲樓聽戲,於是範無病就輕車簡從來到了這座超過百年曆史的江南戲樓來看他。
這座戲樓是前清時候的建築,依山傍水,很有一些詩情畫意,確實是退休之後消遣度日的好地方,只是此時已經不多有正規的表演了,據說都是一些票友們在這裡娛樂,但是偶爾也能夠請到各地的名角來助興。
範無病過來的時候,就被附近執行安保任務的安全人員給攔住了。
朱老闆在位時因嚴謹治國,得罪了不少權要,所以在退位後,中央要求加強保安,以確保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因此他還是不能像平常人一樣自由行動,一個為國家和人民作出過重大貢獻的人,晚年卻要為此埋單,這個世道真是令人有些唏噓。
範無病搖了搖頭。然後出世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原來是範總,久仰大名了。”負責安保工作的領隊立刻肅然起敬,就算是別的他不是很清楚,但是僅僅就是正部級待遇的國務院特別顧問這個頭銜兒,就很厲害了,更不用說人家的老爹還是常務副總理,實實在在的政治局常委。
不過他們正要給範無病通報一聲的時候,範無病就擺了擺手道,“不用驚擾了他老人家,我就進去坐坐聽聽,等散場了再說。”
領隊聽了之後,猶豫了一下,然後給範無病領到了場內坐下。
走進來坐下之後,範無病才發覺這個戲樓裡面果然是別有天地,另有一番風情,僅僅是擺在這裡的桌子椅子,都是有些年頭兒的實木傢俱,無一處不透著歷史的積澱味道。
場子裡面的聽眾也並不多,大概就是二、三十個人的樣子,大家都很陶醉,有的人端著茶杯輕輕地抿著,有的人閉著眼睛,手指隨著節拍在桌子上面輕叩著,有的則是伸長了脖子往臺上瞧著,都是一副非常投入的表情。
讓範無病感到有些驚奇的,是朱老闆並不在聽眾席上,而是戴著老花鏡坐在臺上,操著一把胡琴,正在全神貫注地拉著。附近正是一起配樂的十幾位琴師們。
“倒是從來不知道,朱老闆還會這個——”範無病自語道。
臺上的燈光打下來,照在了朱老闆的側臉上,顯出一些古樸清癯的氣質來,範無病側著身子看著臺上,就覺得他周圍的人都似乎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了半眯著眼睛操琴的朱老闆在那裡。
臺上的旦角在唱什麼,範無病並沒有聽清楚,胡琴的聲音似乎讓他聽到了一首古曲。
君不見,
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
高堂明鏡悲白髮,
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
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
丹邱生,
將進酒,
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
請君為我傾耳聽。
也難怪範無病會聽得入神了,他跟朱老闆相交多年,朱老闆耿直、無私、坦誠、果敢、睿智,對腐敗嫉惡如仇。但如今往往是好人總多磨難、多坎坷,七年的副總理,五年的總理,在國人心中,朱老闆留下的是一個鐵面包公的形象,直到現在,關於他的種種聲音,至今還依然在民間經久迴盪,成為一段段不朽的傳奇。
“只要我在上海一天,你就別想升官!”時任上海市長的朱老闆對自己的親侄子說,此後朱老闆在上海任上的四年。他這位侄子的職位未作任何調動。要知道,朱老闆未出生時就已喪父,十歲時再喪母,是他的伯父,也就是他這位侄子的爺爺將他養大。
“這是什麼工程,拿黨和人民的錢搞這樣的豆腐渣工程,我要轍了你!”面對九江長江大堤的大決口,他怒了,但遺憾的是,雖貴為總理,他卻沒有這個權力。
也許在西方一些國家,這些都不算什麼,但在國內,在權力和監督不對等,在腐敗之風盛行之下,朱老闆的這些精神是何等的難能可貴?
範無病又想到了九一年的時候,自己剛剛從美國回來不久,初見朱老闆,兩個人之間還沒有打過交道,也沒有建立起互信的關係,那個時候朱老闆也還沒有走向前臺,只是在實際上操控著國內經濟體制改革的事項,隨著之後兩人的熟識,十幾年的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情,經濟軟著陸、分稅制、國退民進、重拳打擊走私、東南亞金融風暴、國企改革,等等等等,彷彿都歷歷在目,宛如就在眼前。
“物換星移,人事皆非啊——”範無病又嘆了一口氣。
臺上換了幾個曲目,大約是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算是歇了下來,身穿淺灰色夾克便裝的朱老闆跟旁邊兒的幾位樂師說笑著,非常悠閒的樣子,幾個人下臺來,跟慣熟的朋友們打了招呼,然後往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很快朱老闆就看到了剛剛站起來的範無病,不由得有些意外。旋即笑了起來,直接向他走了過來。
“你怎麼有時間來這裡?”朱老闆不無感慨地問道。
“來聽戲嘛——”範無病笑道。
“退下來有一百多天了,你算是第一個來看我的大人物哦。”朱老闆笑著說道。
“我算什麼大人物——”範無病搖了搖頭,“我不過是一個混吃混喝的生意人而已。”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若論起真正的影響力來說,範無病現在的能量可是大得很,畢竟在這個日趨市場化的世界裡,什麼都抵不過一個錢字,尤其是在海外,範氏投資集團的影響力時越來越大了,多元化的投資使得範無病在各國政商兩界都擁有非常顯赫的地位。
兩個人坐下來,喝了點兒茶水,然後朱老闆就提議道,“出去走走吧?”
範無病點了點頭,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站了起來,向外走去。
這個時候,範無病就看到周圍走出來四名精壯的年輕小夥子,很顯然就是保鏢之類了,非常警惕地跟隨著他們一塊兒向外走,而出了大門之外,就發現外面停留的安保人員也不少,他心裡面不由得嘀咕了一聲,早就聽說因為朱老闆在任上得罪人太多,所以退休之後也不得自由的事情,此時看起來倒是真的了。
長期以來,朱老闆一直從事經濟工作,是公認的懂經濟的領導人。
他在任上海市領導期間,無論是浦東開發、開放這樣舉世矚目的大動作,還是市民天天感受到的通訊、市政、市容、交通等方面,都得到了明顯的改觀,因此贏得了中央的信賴和老百姓的口碑。
一九九一年,朱老闆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務院生產辦公室主任,他的主管範圍包括工業、農業、金融等重要經濟部門。
他是處理諸多經濟難題的行家裡手,從上海到京城以後,處理棘手的企業“三角債”由他牽頭,解決糧食收購“打白條”由他掛帥,整頓混亂的金融秩序時,他親自兼任人行的行長。
結果,每項難題都得到了迅速解決,老首長曾稱讚他有觀點,有主張,有魄力,懂經濟,這是一個相當難得的評價了。
一九九二年,經濟出現了投資膨脹、貨幣發行過大、物價猛漲、股票集資熱的金融秩序混亂的情況,作為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務院經濟貿易辦公室主任的朱老闆,在中央主要領導的支援下,果斷決策,全力加強宏觀調控。
他整頓金融秩序,為治理通脹、使物價降下來奠定了基礎,他堅持不搞全面緊縮,只對低水平重複建設和泡沫經濟的部分從嚴管理,而對交通、能源、農業及有利於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的部分,則積極扶持。
這樣,不僅避免了大起大落,而且保持了經濟健康發展。
國有企業的改革、加強農業的基礎地位和繼續執行適度從緊的財政貨幣政策等,成為他工作的重點。
從嚴治政是他一貫遵循的從政原則,他平時言談舉止從容不迫,辦事果斷,雷厲風行,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拖拖拉拉的衙門風氣,並對此不留情面地加以嚴厲批評。
範無病記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在人代會上點名批評了一些單位,結果得到了代表們的一致擁護。他說,我有時批評的確太嚴厲,這不好,但為什麼一定要領導發了脾氣才去做呢?有些事情非不能為,而是不去為。但他也坦言自己有一個優點,就是隻批評人,決不整人。
兩個人一邊兒很隨意地聊著,一邊兒向外面走去,沿著戲樓外面的小湖邊走著,湖邊有依依的楊柳,枝條垂了下來,隨著清風搖來擺去,湖面上則是碧波粼粼,閃動著天光。
“最近是徹底放下來了——”朱老闆對範無病說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情始終是橫亙在心裡面,有些擔憂。”
“什麼事情?”範無病有些好奇地問道。
“就是四大資產管理公司的事情——”朱老闆說道。
範無病點了點頭,這事兒他是知道的。
一九九七年的年底,中央召開了第一次全國金融工作會議,就是在這個會議上,作為對金融體系動大手術的步驟之一,就是剝離銀行業的鉅額不良資產,併成立華融、長城、東方、信達四大資產管理公司的方案確立。
真正促使決策層下決心破題,緣自這一年突如其來的亞洲金融風暴,銀行業面臨位居,再不改革,將危機經濟全域性。
一九九九年,四大資產管理公司終於應運而生,這些公司以央行再貸款和定向發行金融債的方式,對口承接了工、農、中、建四大國有銀行一萬四千億元的鉅額不良資產。
財政部作為唯一股東,向每家注入資本金一百億元,並明文定下十年存續期。
在這樣的背景下,四大資產管理公司被賦予代表國家處理國有銀行不良資產的特殊使命,由於這些公司不是一個盈利性商業主體,它以最大限度保全資產和減少損失為主要目標,當時的設想是,處置四大行的不良資產以十年為期,不良資產處置完畢,也隨之關閉四家資產管理公司,其員工將各回原來的銀行。
透過政府幫助的方式來解決四大國有銀行的不良貸款的問題,當然不失為一種借鑑他國成功的經驗,也是政府的一種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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