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個拓跋鬱律居然是這等人物!我倒是小瞧他了!此人,根本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這般重情重義!
吳階的心陡然就急跳了兩下,他沒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被對方提前說出來,不由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年。
拓跋鬱律似笑非笑,也不多說。
看來我之前已經高看他一眼了,卻沒想到,依舊看走了眼。
心中暗歎著,吳階見周圍又有幾人靠近過來,知道不好多說,否則傳到了陳止耳中,反而不妙,於是就道:“這事不能一蹴而就,也不知道拓跋君能否代替拓跋頭領作答,又或者只是給頭領傳話?總之,不妨等今日會面之後,再另尋時間商談。”
拓跋鬱律笑道:“我自可替我叔父做出一些決定,就是不知道吳先生,又能否代替大將軍決斷?也罷,這裡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只是我此來,是因為陳君的緣故,不好跟吳先生走得太近吧?”
“無妨,在下自有安排。”吳階點點頭,隨即和剛剛過來的幾人打著招呼,這來的赫然是那王霍等人,頓時又是一番局面。
轉眼之間,吳階就被圍了起來,相對而言,倒是拓跋鬱律脫身出來,重新坐下。
他雖然也是今日宴請的主角之一,但畢竟是異族,陳止和諸老在的時候,有不少人過來和他攀談,幾人一走,就有些無人問津了,以至於他們所在之處,顯得冷清了幾分。
但拓跋鬱律卻也樂得如此,自斟自飲。
與他同來的另外一名鮮卑文士這時靠近過來,低語道:“少將軍,剛才吳階莫非是要替王浚招攬咱們?”
拓跋鬱律壓低聲音,點頭道:“不錯,王浚野心這麼大,挑撥鮮卑爭鬥,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將咱們拓跋部拉上他的戰車?”
那文士不由說著:“那少將軍是如何回答的?咱們此來,是為了給陳太守撐腰,那族裡的漢家先生不是說過麼,陳太守與王浚怕是不好和睦,萬一投靠了王浚,豈不是要和這位太守反目?”
拓跋鬱律則道:“能不能成尚且兩說,況且我與陳君交善,終究是私交,比不過部族存續之事,如今漢廷與匈奴休戰,雙方難再大戰,咱們拓跋部的情況越來越差,這多少也是漢廷背信,也不通報我等一聲,就偃旗息鼓,同時也有用我鮮卑牽制匈奴之意,讓我等相互制約,是他們漢人的平衡之策,這種情況下,能與王浚聯手,也可改善局面,否則匈奴的攻勢越來越強,早晚難以抵擋。”
那文士頓時擔憂起來,問道:“那這次斬了匈奴趙王一臂,會不會再激起匈奴兇性?”
拓跋鬱律笑著搖頭道:“匈奴內部也非鐵板,有人覬覦他劉曜麾下的兵馬,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擔心這個,況且匈奴看起來大,但他們要防備的人更多,兵馬分散四邊,這北邊能和我等一戰的,唯獨劉曜一部,如今劉曜重傷,兵馬遭遇重創,說不定還能一陣子,讓叔父能騰出手,從四家圍慕容一事中得些好處。”
“這就好,這就好,”那文士放心許多,旋即又道:“不過這王浚的手,伸得是真長,她這是要把草原部族一網打盡,盡數收服不成?我就不懂了,漢家如今乃是一統,劉家三得其正,天下歸心,怎麼還能有他這麼一個異數,滋生野心,有不臣之念,這有些不合常理,莫不是故作詐舉,試探我等諸部?”
“玖先生多慮了,”拓跋鬱律還是笑著搖頭,“正是因為劉家三得天下,所以才會有王浚這般的人出現!”
“哦?這是為何?”那玖先生有些好奇了,他是知道,這位少將軍時常語出驚人,在拓跋部內也是有名氣的。
拓跋鬱律遊目四望,見無人注意自己等人,也樂得輕鬆,就乾脆說道:“若是天下四分五裂,那中原定然軍閥四起,每一個都是創業之人,不乏雄主,可以設定律令、出口成憲,就算是一二世家大族,找到藉口也能說斬就斬,反觀劉氏,早已成為旗幟,眾人相隨就是因為這個旗子,是依據傳統,因此多要固守成規,如那昭烈皇帝,雖說白手起家,但能在江南站穩,終究是靠著一個正統名義,因此獻帝被廢,他方能登基,但也因如此,揹負著過往的負擔,祖宗之法,是以難以革新天下。”
“原來如此,在下倒是有些明白了,”玖先生點點頭,回憶史書上關於烈祖、仁宗等的記載,“外來入主江南,所以要懷柔、拉攏,從而讓世家做大,乃至那位仁宗皇帝退位,也和諸葛武侯削減世家權勢有關,但武侯削弱的是江南世家,反而讓荊襄做大,到了如今,那中原朝廷先後出了多個權臣,更有後宮、權閹之亂,中樞混亂,又有北方天災,讓王浚趁勢而起。”
拓跋鬱律點頭道:“但是王浚現在的情況,其實和昭烈相似,他以太原王氏之身,入主這幽州之地,根基也不穩,所以要籠絡段部鮮卑,而幽州之下,也是人心各異,所以他多拉盟友,想要廣交天下世族,這裡面還有些緣故,但這裡不是詳談的地方。”
“我明白了,”玖先生也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那接觸吳階的事,是否要和陳太守通報一聲?此事若成,畢竟對他有所不利。”
“這種事,自然不能透露,要隱蔽進行,否則……”拓跋鬱律正說著,忽然眉頭一皺,注意到了一雙眼睛睜看著自己,“我記得那個小子,是陳君的書童吧?”
玖先生順著拓跋鬱律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角落裡,陳物正瞪著眼睛盯著這裡,回憶了一下,他點點頭道:“不錯,此人是陳太守的書童,怎麼陳太守離開,這書童卻沒有走。”
“看他的樣子,這一會都是盯著這邊看的,”拓跋鬱律眉頭微微一皺,隨後嘆了口氣,“陳君廟算有無之能,我已經領教過了,但那是他算計匈奴人的時候,卻忘記了,自己一樣逃不出去啊。”
那玖先生一聽,心中一跳,就問:“可是暴露了?”
“八成是暴露了,看著小童如此專注的目光,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估計這午宴之後,他還要過來給我說上一二。”拓跋鬱律先是眉頭緊皺,隨即就舒展開來,“也罷,等會依情況而定,說不定這小童只是留下來照看的。”
玖先生點點頭,但看著沉穩的拓跋鬱律,卻不由佩服。
“少將軍這般沉穩,看事情又通透,行事還有章法,實乃大將之風,或許比那陳止還要深謀遠慮!”
這兩人因為陳物的目光,而思前想後,殊不知此刻這個小書童的心裡,正念叨著陳止讓他轉達的話,生恐等會說漏了一兩字,更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沒看住人,等拓跋鬱律走了,他才發現,那就完成不了陳止的交代了。
終於拓跋鬱律擔心的事,陳物是半點都沒有想到,他雖也看到吳階走到拓跋幾人身邊,兩人說說笑笑,但只因為是宴席應酬,根本沒有往深層次聯想,而且陳物也想不到太深的程度。
但就是這麼一個單純的心思,因為陳物緊盯著拓跋鬱律,讓這位鮮卑將領不得不收斂心思,很快,連吳階都注意到這個細節,同樣剋制起來,不再刻意去和拓跋鬱律交談。
於是,這酒席就這麼看似平常的進行下去,直到散席。
正所謂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凡事都有個度,這場宴席也是這般,與會之人也都知道拿捏,該散去的時候,果斷的散開。
很快就紛紛與吳階、拓跋鬱律等人告辭。
吳階接連給幾人拱手,也不去與拓跋鬱律多說,就甩袖欲走,身邊忽然有一個聲音道:“吳先生,家父想請您一敘,已備好酒水,敬候大駕光臨!”這個聲音很低,除了吳階之外,旁人難以聽清。
吳階看了一眼跟在身邊,一臉笑容說著客氣話的鄭林,心中明瞭其意,但並不回應,彷彿沒有聽到此言,只是道:“大好時光,若只是一人享用,未免有些浪費,能與諸君同歡,實屬快慰,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得代郡諸君同席!”他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是以身邊幾人都可聽到。
鄭林一愣,然後露出一絲笑意,鄭家因為鄭實之舉,如今正擔驚受怕,可款待吳階這樣的事,作為代郡有數的家族,肯定要出面的,所以派出了鄭林。
此人是鄭實的庶弟,在鄭家也是有些影響力的,執掌諸多產業,做得有聲有色,是個拿得出手的人物。
鄭林身邊,還有其他幾家的人,也都聽到了吳階的話,個個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已知其意。
接著,眾人相互告辭,就此離去。
“吳階這是暗示,要和各家聯絡,恐怕今晚就有人要上門拜訪他了。”後面,拓跋鬱律看得分明,不由搖頭。
但他這邊想法還沒落下,身後就有個聲音道:“拓跋先生,我家老爺有話讓我捎帶給您。”
拓跋鬱律儘量維持平靜,笑問:“是何話?”
陳物想了想,確定無誤,這才道:“我家老爺說,晚上與您有話要說,您心裡的打算,可以說出來,他給您參謀,還說這不是私交,而是出於公義,他亦知部族存續,高於個人交情,不會有他想。”
拓跋鬱律頓時瞪大了眼睛,額頭浮現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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