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獎陳止?嘉獎?”
吳階當時就懵了,反覆的詢問著那兩個字,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過後,其人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
他當然認得這兩名騎手,兩人都是王浚的親衛,平時伴隨左右,有時吳階去大將軍府拜見王浚的時候,還能看到這兩人當值。
派出親衛傳信,以吳階的眼光和智慧,不難猜出背後的含義,不是時間太過緊迫,根本來不及安排其他人了,就是為了有說服力,防止被通知的人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吳階在官府雖沒正式的官職,但在將軍府的幕僚中掛著個司馬的頭銜,待遇接近六品,頗得王浚的信任,幾次出謀劃策都被採納,算是屢屢建功,若非如此,之前,王浚也不會考慮到,讓他去廣寧郡主持局面。
這樣的一個人,尋常的人過來通報,未必能鎮得住他,因此派出親兵,就是一個非常乾脆的決定了,也表現出派出來的那人,對吳階的性子非常瞭解。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吳階跟著就問道:“是王趕讓你們來的麼?”
“確實是王丞吩咐的,不過後來將軍又派人趕來,將這封信交給我等,讓我等轉交給吳司馬,司馬請看。”說話間,那名親兵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下馬遞交過去。
這對話的一會兒功夫,終於讓他理順了氣息。
這兩名親兵策馬奔騰,一路上可以說是毫不停息,不過他們的運氣不好,中途碰上了一夥馬賊,糾纏許久,好不容易才擺脫,因此就耽擱了整整一個時辰,以至於急趕慢趕,還是落後一步,沒有第一時間將吳階的馬隊截住。
不過,在兩人看來,只要吳階還沒有進城、沒有見到那位陳太守,那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見吳階接了信,那親兵就補充道:“將軍派來的人,簡單的說了下情況,那位陳太守神機妙算,提前佈置好了人手,又結交了拓跋鮮卑,不僅擊破了來襲的匈奴人,還重創了匈奴偽王,給陸太守報仇了!大將軍已經向朝廷上書,要給陳太守表功了!”
聽著這些話,吳階的手抖動了一下,臉色連變,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打開了那封信,第一眼入目的,就是寫的頗為潦草的字跡。
“這是大將軍的親筆信,而且寫的很急!”
大致的掃了一眼過後,吳階不由嘆了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微微搖頭,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愁怨,他的心裡更是難以名狀,等再睜開眼睛,看著這城門口的眾人,頓時就有種下不來臺的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就磚頭離開。
但真正能做事的人,哪怕是心中想要逃避,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應對,否則的話,他吳階的價值,瞬間就要見底。
所以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將信放下,衝兩名親兵道:“多謝二位,你們一路趕來,必然疲憊,先休息一下吧。”
“吳司馬,你也休息一下吧。”親兵致謝之後,發現剛才還精力充沛的吳階,猛然間滿臉疲憊,眼裡的血絲也蔓延出來,彷彿一瞬間憔悴了許多,忍不住就關懷一下。
吳階搖搖頭,揉揉眼,沒再跟二人說什麼,轉身對後面目瞪口呆的鄭實道:“你若是鄭實,就是代郡的都尉,也對,這種時候來的,不是縣尉,豈不就是都尉麼?你的如意算盤,大概是打不成了,後面要發生什麼,你心裡也清楚……”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若識相,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牽扯到大將軍,不管你和大將軍聯絡了幾次,派了什麼人去,此事都是你鄭家自己的事,與大將軍無關,明白麼?否則,就不要怪整個幽州容不下你鄭家了!”
鄭實臉色慘變。
就這短短一會的時間,他的彷彿是坐過山車一樣,大喜大悲,變幻莫測,剛才還以為自己的謀劃如願,大將軍要來給自己撐腰了,轉臉就有噩耗,在陳止的跟前暴露了籌謀。
想到諸位太守這幾天的手段,不由心驚膽戰。
這樣也就罷了,若吳階把陳止訓斥一番,也算好的,起碼有個現成的靠山,結果峰迴路轉,靠山轉臉就塌了,而且大將軍對陳止的態度,更是從地上直達天上,不光不斥責,還要嘉獎,光嘉獎還不過癮,還要表奏朝廷,給他請功!
不要小看此舉,看似是寫封信遞給朝廷,實際卻是用大將軍的名號擔保,給陳止討要賞賜的,起碼也得有個頭銜或者各種財貨,運氣好了,說不定能得到什麼便利的政策傾斜
對地方上的郡守、縣令來說,中央層面的政策傾斜,可以說是最大的好處,比單純的加官進爵還要實惠,加官只要不是調入中樞、增加人事控制權,都是虛的,相比之下,政策的傾斜可以讓工作更方便展開,從而得到政績。
政績在手,仕途我有。
但鄭實想不明白的是,就算陳止有所佈置,破了匈奴、斬了頭顱,但按著代郡官場的分析,大概是個無功無過、略有小功的局面,王浚不追究就算好的了,何必要捨去臉面,為陳止請功?要知道,陸區畢竟死了,真有人詬病,王浚這麼一出面,以後有問題都要去找他,陳止反而有了擋箭牌。
他想不明白,但吳階心裡卻跟明鏡一樣,知道這次的事是弄巧成拙,王浚為拉攏人心,不惜許下諾言,因覺得無法實現,吹得有些大,現在陳止達成了,王浚就只能硬著頭皮去做,算是千金買馬骨,否則一食言,旁人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是有意見的,不符合王浚的格局。
官做到了他這個地步,錢帛財貨都是為了大業,其人更注重的是一種格局,是身前名、身後名,因此格外看重這些許諾。
明白這些,吳階就知道自己這次過來,純粹成了鬧劇,不僅目的難以達成,還得給王浚背鍋,畢竟執掌兩州的大將軍,必須是英明神武的,錯誤只能是身邊人的,這次的事情中,沒有誰比自己更適合背鍋了。
如此一來,想要謀取的廣寧郡太守一職,也就成空了,只能先潛伏起來,再次等待機會。
“好在我這樣背鍋,大將軍算是欠我一個人情,日後自有用處。”
想著想著,吳階嘆了口氣,臉上雖然火辣辣,有種被人當面扇了一巴掌的感覺,卻不得不唾面自乾,繼續和陳止交涉,想著想著,他就舍了幾人,朝那輛馬車走去。
吳階的這個動作,讓鄭實悚然一驚,臉色再慘白的程度上,居然又白了幾分,身子抖動,站都站不穩了,卻讓兩個送信的親兵摸不著頭腦。
馬車中,陳止衝身邊兩人笑道:“戲也看完了,是時候露面了,這幾位還是要接待一下的,那個鄭實也得處理,我入仕為官,不是來受氣的,也不是來妥協的,更不是來當官的,一個世家人、郡都尉,都想來算計我,那可不成,不讓他和鄭家付出代價,其他人不知道厲害,以後有樣學樣,我不勝其擾,那心中目標何日才能達成?”
洛陽諸評,旁人以為他是沽名釣譽、累積名望,但陳止說走就走,毫不留戀;秘書監正,旁人只道他是潛伏,但陳止卻順勢將兩苑藏書,飽覽一番,皆入心底;外放地方,旁人只道他遇了挫折,需要潛伏,卻不知陳止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天高地遠,諸族環繞,哪怕有個王浚制約,但也是蛟龍出海、猛虎脫籠的局面,執掌一地之權,還能染指兵事,陳止只覺得心胸開闊,正是要大展拳腳,以平胸中唸的時候,否則他這復甦以來,放棄逍遙,又為的是什麼?
天下之事,自此步變!
陳止言罷,當先從馬車中走出,一步落地,整個人的氣息為之一變,卻讓車裡的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陳止所說,到底何意。
心中目標?是何等目標?
這兩人算是當世英傑,各有見識和能耐,但受到階級和歷史的侷限性,自然不懂陳止的意思,只能靠著胸中所學去推測,便覺得陳止是要敲打世家、震懾代郡,然後治理一地,累積功勳和名望,最終迴歸中樞,最後位極人臣。
這樣的目標,在二人看來,就是大志的極限了,是隻能仰望的。
“既然主上有大志,我等當盡心輔佐之!陳君,請!”蘇遼低語一句,隨後讓陳梓先下車,自己緊隨其後。
等兩人腳踏實地,前面的陳止,已經衝著吳階拱拱手,說道:“在下陳止,見過吳先生。”
他話一說,那兩名親兵倏的就愣住了,一臉意外,旋即對視一眼,都覺得情況不對,敢情鬧到最後,他們還是沒來得及阻止吳階,已經讓那陳太守知道了此事,還在人家眼前上演了這麼一幕,當真是荒唐可笑,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收場,萬一這位太守惱怒起來,連城都不讓他們進去,那可就真是一路疾馳來丟臉了。
想到此處,二人不由相視苦笑。
陳止這一下來,車隊裡的其他人也紛紛相隨,盡數跟了上來,呼呼啦啦一下子,看得鄭實越發驚慌。
這麼多人都聽到了?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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