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哪裡有這麼簡單,”蘭洛搖了搖頭,整個人好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唉,官場上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知不知道,新太守這次過來,帶了多少人?多少財貨?多少家丁?”
說著,他不等自己的妻子回應,就自顧自的說著:“眾多幕僚,很多都是要在未來,接替代郡上下的職位的,從而更好的輔佐太守,更可以讓太守對這郡內外的控制增強,也是籠絡人心的手段,而那麼多的家丁,也需要財貨來供養,但家族提供終究是有極限的,想要進一步的紮根,就得經營郡縣,就得靠自己的心腹啊,你說說,這種情況下,一個犯了錯的下屬,還是前任留下來的,會是什麼遭遇?”
說到這裡,他自己先露出了苦澀的表情,搖頭道:“你看,這不是一個送上門來給人立威的靶子麼?換成是,也不會放過啊。”
“但是,我聽父親提過陳太守的事蹟,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劉氏搖搖頭,“你看,之前不是有個當眾得罪過他的差役,事後太守還特意叮囑過,不要為難那人麼?這還是夫君你說的。”
“那差役無足輕重,多他少他,有何區別?”蘭洛還是搖頭,“根本沒有區別,若是一味追究,還會讓人覺得他心胸狹窄,反倒是這麼交代了一句,給人一種大度的感覺。”
“那和夫君的情況不是一樣麼?”劉氏微微一笑,伸出手握在蘭洛的手上,阻止他繼續書寫下去,“對陳太守這等人而言,這裡只是一個小地方,他從洛陽而來,眼界肯定不會侷限在北地,或許夫君不喜歡他,但妾身以為,無路時差役,還是功曹史,在太守眼中區別不大,莫說太守未必能知道,就算是知道了,若是找夫君的麻煩,也顯得他心胸狹窄,反之則讓人敬佩。”
蘭洛神色微變,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微微一笑,看著那些了幾個字的信,又道:“倒是夫君你的這封信一寫,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就真的是覆水難收了,妾聽夫君說過,前任太守離去之前,新任太守反覆勸阻其人離去,思及今日之事,顯是早有預料,那前任太守幾次給陳太守難堪,他尚且原因伸出援手,何況是夫君?反觀陸太守,一旦出城,就再也難回,這與夫君的這封信何其相似?信若寄出,即便陳太守心中並不責怪夫君,夫君又如何自處?豈非只能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蘭洛看了一眼那封寫了一半的信,放下了手中的筆,隨後笑道:“唉,算了,還是先觀望兩日吧,萬一真如愛妻所言,那為夫確實是進退維谷了。”
想到這裡,他又嘆了一口氣,但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卻落地了,因為做出了決定,不復忐忑。
而等到第二日,當他回到衙門,還沒有進去,就被一個人叫住了,回頭看去,喊住他的正是都尉鄭實。
“蘭功曹,不知你昨日睡得可好?”鄭實一上來就招呼,卻聽得蘭洛滿心疑惑,他過去和這鄭實來往不多,最多是官場上的應酬,昨日也是因為原本的幾個重官都聚在一起,才會私下裡碰面,否則他這個位置,與人相交都不合適。
更不要說,鄭實乃是代縣本地幾個大族出身,近似於族長一般的身份,而蘭洛雖然祖上闊過,出自中山國,但傳到他這一代,早已落敗,是靠著和劉家聯姻,才得以穩固地位,繼而升遷的,因此和鄭實在陣營上並不統一。
看著鄭實此刻一副熟稔的姿態,蘭洛就覺得情況不對。
這人該不是在謀劃著什麼,想要拉我下水吧?
想到這裡,蘭洛莫名的不安起來,因為當下這個時間節點,要說有什麼動靜,那十有八九是和新太守有關的,他昨晚才在妻子的勸說下,放下了心裡的念頭,真正做出了決定,眼下想要做的,是靜觀其變,可不想再摻和進去。
一念至此,他下意識的想和鄭實保持距離,對其人的話,也是敷衍起來,幾句後就想要告辭先行入公堂。
鄭實看得直皺眉頭,他本想寒暄幾句再入正題,見狀也不得不直接說道:“其實,我昨天回去之後,想了想你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認為我等必須要儘快行動起來。”
“行動起來?”蘭洛心中一突,試探性的問道:“都尉是想起了什麼話?”
“不就是有關新太守的事麼?”鄭實眉頭大皺,卻還是直接說著,“萬一這太守無事,咱們幾個成了替死鬼,那可就太冤枉了,畢竟代縣是咱們幾家的根,和陳太守關係可不大,若是沒有咱們在這坐鎮,你說著代郡的父老鄉親該怎麼辦?誰給他們做主?”
稍微鎮定了一下,蘭洛試探性的問道:“那鄭都尉你的意思是?”
“我昨晚回去,已經修書一封,寄給薊縣的大將軍了,將這邊的情況給他老人家彙報了一遍,”鄭實說著露出了一抹笑容,“功曹史你也是知道的,我那族兄現在正在大將軍帳前當差,有他引薦,我這封信肯定會受到大將軍的重視,到時候也就能讓大將軍關注代郡,搞清楚到底是誰的問題了,因此你我必須挺身而出啊,在大將軍面前,指認他陳止的罪責,還代郡百姓一片青天!”
聽到這裡,蘭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如何還聽不出來,這鄭實打著的正是和自己一樣的主意,想要向大將軍王浚投誠,將陳止賣了,以此來脫身!
這樣的事,其實隱患不小,身為下屬,你架空上官也就罷了,還直接出賣,這以後再有新太守過來,瞭解了此事,他會怎麼想?哪裡還敢用你。
因此不到最後關頭,也不會選擇這種極端的手段,蘭洛昨晚做出這般決定,純粹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留下了禍根,所以要兵行險著,但這個鄭實可還是穩穩當當的,卻突然做出這麼一手,那隻能有一種可能。
他要搞事!
瞬息之間,蘭洛忽然想通了裡面的關竅,意識到鄭實擔心的,其實是自己都尉職位,帶來的責任,說到底,他負有守備掌兵之責,上面真要追究,很有可能要著落在他的身上,因此才會著急,不惜拿出這樣的解決辦法。
我可不能摻和!
帶著這樣的想法,蘭洛唯唯諾諾了兩句,卻不給鄭實任何承諾,只是說這事自己還沒想好,還要再斟酌斟酌。
“你還斟酌什麼啊!?”鄭實終於變臉了,“蘭洛,你昨天說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這話要是傳到了陳止的耳朵裡,你吃不了兜著走,還在這裡跟我裝,有什麼好裝的?我這是給你一個機會,你居然不知道把握?這件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必須和我站在一起!”
蘭洛聞言,這心底火氣也是上湧,就要開口再說。
但突然就聽到公堂之中,傳來了一陣譁然之聲,緊接著那衙門外面傳來了陣陣馬蹄聲響,緊隨其後的則是幾名體格強健的男子,被幾名差役引領者,從衙門正門走入,朝著大堂而去!
最引人矚目的,還是這幾人手中捧著的幾個盒子,不知道裝著什麼。
以蘭洛、鄭實的目光,當然能看得出,這幾人並非中原之人,很可能是鮮卑人種。
剛剛經歷了昨日匈奴衝城之事,胡人在代縣城人的心裡,算是一個敏感問題,蘭洛和鄭實也不例外。
“這群胡人過來做什麼?難道還嫌代縣不夠亂?”鄭實眼睛一眯,嘴裡說著,心裡卻是不由欣喜,覺得這種時候,放鮮卑胡人入城,只要稍加挑撥,就能給陳止頭上扣一盆髒水,就算陳止是太守、是上官,但憑著鄭家在城中的力量,想要陷害一名上官,根本不算難事!
“這大盒子、小盒子的,難道是因為陳太守新近上任,過來送禮的?這種時候送禮?”鄭實故作嘆息,搖頭說著:“陸太守屍骨未寒,陳太守不思找胡人給太守報仇,這就要接受胡人的饋贈了?唉,我真是替陸太守惋惜啊。”
蘭洛在旁邊聽了,卻忍不住在心裡搖頭。
且不說這胡人送禮,怎麼就和陸太守扯上關係了,就說殺了陸太守的可是匈奴人,今日過來的是鮮卑人,匈奴和鮮卑可也不對付,更不要說,這事胡人主動上門送禮,又不是陳太守強逼著胡人送禮,這也能扯一起?這個鄭實,恐怕真是包藏禍心,十匹馬都來不回來了。
想著想著,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公堂,也都壓下了各自的心思,懷著不同的目的,想要看看情況再說。
隨後,一套流程下來,也讓他們知道了今日到來的,到底是什麼人。
“拓跋鮮卑的拓跋鬱律?沒想到會是此人,他在拓跋鮮卑中名望不低,聽說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首領,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過來給陳止拜賀?”
鄭實聽著拓跋鬱律面對陳止時,滿口的恭賀,心裡謀劃著,此事或許可供利用。
“若將陸太守的事,和這個拓跋鬱律也聯絡在一起,那我就立於不敗之地了!就算是下一任的太守來了,也不會怪我出賣上官啊!”
想著想著,他很快就看到了機會,當拓跋鬱律說著:“這次來得及,沒趕上給陳止準備賀禮,這幾個禮物,還是按著陳君你的吩咐,這才得手,就趕著給你送來了。”
鄭實突然起身,衝著陳止道:“太守,這怕是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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