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幾年中天災不斷,尤其北方的幾個州,更被多次波及,這點從陳止的家鄉彭城也能看得出來。
彭城所處的徐州,先後經歷了旱災、洪澇、地震,後面更有蝗蟲等等災害。
緊隨災害之後的,就是人們流離失所。
但這樣的情況,也是滋生野心家和不甘者們的土壤,在幾個口號的號召之下,大量的流民轉化成了匪兵,在王彌等人的帶領下攻城掠地,破壞了當地的生產。
如此一來,北方不光不能給朝廷提供充足的稅賦,反過來,還要吞噬大量的財政預算,而且是一個無底洞。
賑災、置民、剿匪、修葺、治理等等,這一連串的事,每個都要燒銀子,無數的錢財投入其中,才能維持住北方的架子。
“這麼多的錢財耗費在這個上面,朝廷的府庫幾乎已經空了,邊軍的糧餉都被挪用了不少,更不要說支援大軍征討了,而且這北方的災禍,讓幾個主要的兵頭勢力大增,朝廷要靠他們維持軍隊,不至於生更糟的情況,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一點錢財,又在北疆戰事中消耗殆盡,這才不得不轉變方式,用安撫的手段,處理邊疆幾個勢力。”
說白了,就是朝廷已經沒錢了,既沒有錢維持大軍,也沒有錢支付全部兵馬的軍餉,這樣一來,對邊疆的控制力直線下降,自是難以硬氣了,只能做出妥協。
陳止已然,他很清楚,無論是在哪個朝代、國度,財政預算的細節,都算是隱秘了,楊結願意告訴自己,也是表明態度。
陳止不由點頭道:“止知之,會有所留意。”
“你明白就好,這個時候到地方為太守,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尤其是那幽州,但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如果能做出一番事業,更能凸現出來,未來的展也會更為順利,只不過,必須要小心王浚!”
王浚。
翁婿二人的對話,轉來轉去,又轉回了這個人身上。
王浚的家史,陳止特地瞭解過,因此才明白,這人確實非同一般。
新漢近幾年天災不斷,反映在朝政上,就是掌權者走馬燈一樣變幻,現如今掌權的乃是廣漢王,在廣漢王之前是東海王,先後兩位都是郡王,而在這之前,多數也是親王、郡王,乃至皇親國戚當政,但時間都不長,也就是東海王算是個常青樹,卻也倒下了。
在執政變幻期間,更有後宮干政和一干政變,金墉城內進進出出,好不熱鬧。
王浚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崛起的,他先後投靠了幾位當權者,終於在東海王當政時期,藉著收復失地的機會,將幽州一分為二,以軍管的名義,治理著整個平州地區,成為事實上的東北王,可以看做是新漢第一的大軍閥,連東平侯苟晞都曾經吃過他的虧。
不過,王浚是有真本事的,他先後擊敗了匈奴、宇文鮮卑和慕容鮮卑,期間用聯姻籠絡的方法,收服了段部鮮卑,將一大片土地納入了新漢的名義下加以統治。
北方兵災的時候,他更聯合苟晞,先後鎮壓了流民軍和叛軍,擊破了石勒構建的羯人兵馬,讓北方的局面不至於糜爛。
有鑑於此,王浚累功得了司空之位和烏丸校尉,如今升任大司馬,也算實至名歸,只可惜在這樣的過程中,王浚的勢力迅膨脹,滋長了他的野心。
“如今,王浚通過幾個渠道暗示朝廷,要將新得的鮮卑土地,劃作他博陵公的封地!那可是兩個郡的土地,就算是皇親親王、郡王,也不過只能食一郡之地,還只是名義上的,封邑的稅賦,親王、郡王也只能擷取部分,大頭仍歸朝廷,至於諸王、公所在縣城,官吏的授職權,也在都逐步收攏到了朝廷手上!”
楊結說著說著,冷笑起來:“王浚這個要求提出來,一旦如願,那地位比之親王、郡王都要高上幾分,以他當下作為,半個幽州、整個平州,乃至整個東北,他就是說一不二的異姓王了,不過沒有一個王的名義罷了,比起匈奴叛賊也差不了多少了。”
話裡話外,流露出痛恨和嘲諷之意。
陳止卻從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毫無疑問,這個王浚的心態,已不是人臣之心了,反而有了些梟雄之念,不過當今新漢,還沒到四分五裂的地步。
“不過,東漢之亂,本也沒那麼嚴重,連董卓專權的時候,整個天下依舊還在體系之中,朝廷權威尚在,真正的動亂源頭,是曹操逃回去以後向天下矯詔,才使得天下私兵漸起,令整個東漢徹底失控,這王浚如今握有大軍,居於一隅,佔據東北,實際上已經有了亂天下的資本了。”
陳止的前世,對局勢也有自己的判斷,他始終覺得,董卓雖是亂臣,但即便是他引兵入京,廢立皇帝、專權朝廷的時候,東漢的整體結構都沒有散亂,就算是那黃巾起義,後世評價諸多,也不過是動搖了統治基礎,實際上朝廷的統治情況尚未惡化,東漢這輛馬車,依舊還可以前行,當然了,土地兼併的惡果,也在逐漸浮現。
但真正讓這輛馬車四分五裂、南轅北轍的,其實是天下公卿世家的私兵不再遮掩,是十八路諸侯無視朝廷命令,悍然起兵。
十八路諸侯起兵,雖打著種種旗號,但幾乎都是當權階級、士族的代表,他們出兵的原因,和百姓、蒼生關係不大,為的是自己的利益,最後不了了之,卻破壞了東漢的統治環境。
“不管東漢是黑暗的也好、腐朽的也罷,拋開種種定義和個人情感傾向,作為一個政治實體,東漢的存在是秩序的體現,破壞這個政體的,其實不是董卓,因為董卓佔據的是中樞,亂了天下對他來說毫無好處,反而都是壞處,真正的導火索,是矯詔之後邊鎮軍閥的崛起,那來往的刀兵,其實是上層計程車族、貴族的一場狂歡,是權力在公卿世家中的轉移,這個王浚,會不會重現歷史?成為那個導火索?”
漢末三國,一場狂歡,十室九空,諸多悲劇,如今歷史面目全非,但尤有遺留問題,也讓陳止失去了對未來的遇見,一切只能自己推算。
當前新漢的局面其實不好,但畢竟持續了幾十、上百年,朝廷權威深入人心,尋常的野心家,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正當陳止思索之際,楊結再次開口了,但這一次,這位大司農的神色鄭重許多。
“我之前就考慮過,想預測一下,你會被張應外放到哪一個郡。”楊結看著陳止,鄭重又有一絲從容,“幽州幾郡,環境不同,落地何處,其實大不一樣。”
陳止頓時坐正,也不插話,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
他的樣子,讓楊結很是滿意,後者點點頭道:“我先來排除幾個,七郡之中,燕郡下轄十縣,無論人口,還是規模,都為之最,而且佔地最廣,位於幽州中心,貫通南北之地,為王浚根本,絕不會讓出來,張應也不會挑這個,否則就等於為難王浚,張應不過是想在尚書令的位子上立威,不會觸怒這等封疆軍頭。”
陳止點點頭,楊結的這個看法與他相同。
楊結繼續道:“然後就是代郡,下轄四縣,位於幽州最西邊,旁邊就是匈奴,可謂兇險異常,下轄諸縣,更是複雜多變,難以梳理,你是我的女婿、是陳太僕的孫子,為鄧太常、趙鴻臚之友,又與諸多大儒、大宗師交善,張應不至於和我等撕破臉,所以他不會選這樣一個地方給你,所以這代郡也可以排除。”
楊結看了陳止一眼,又接著道:“至於范陽郡、北平郡,這兩個地方的可能性也不大,先說范陽郡,郡守幽州,也是州治所,管轄八個縣,人口眾多,直面冀州,這樣的重地,莫說張應不會給你,王浚更不會放手讓一個外人經營,至於北平郡,一部分土地是王浚從段部鮮卑的地方奪來,是他和段部鮮卑聯絡的橋頭堡,有著幽州第三的人口,所以他同樣也不會放手,張應也不會選擇這裡。”
簡單的幾句話,可謂抽絲剝繭,體現出楊結對幽州局勢的瞭解,讓陳止對這個老丈人的評價,也不由提升許多。
楊結喝了一口水,跟著才道:“這餘下的三個郡,遼西郡臨海,又與平州相接,是王浚掌控兩州的中轉之地,他不會輕易放手,而廣寧郡、上谷郡,在范陽郡北,代郡和燕郡的中間,地方不大、人口一般,所以這兩郡讓你過去的可能性最大。”
“廣寧郡、上谷郡?”陳止咀嚼著兩個名字,若有所思,他知道,這個地方,位於後世的赤城一片,再往北就是諸族聚居之處了,魚龍混雜,極難治理,但正像楊結說的那樣,張應若將他外放,不是讓他去享福的,而是要刁難他,讓他難以晉升的。
楊結的聲音再次傳來:“最近,廣寧郡、遼西郡兩地太守,因故被王浚驅逐,被他換上了自己人,朝廷也有意加派人手過去,考慮到遼西郡的特殊性,你最有可能是往廣寧郡任職!”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