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劇烈的喘息聲中,一道矯健的身影急前行,他穿過一片密林,繞過猛獸出沒之處,終於來到開闊之所,前方有火把閃爍。
下一息,就有一聲厲喝傳來
“什麼人!?”
隨後,幾個火把迅靠近,伴隨而來的,還有陣陣馬蹄聲。
火光聚集過來,照在來人身上,卻是幾名身著輕甲的騎手拿著火把,幾人的模樣打扮都與中原相似,只是型略顯奇異,多有散披肩的。
這幾人過來之後,將矯健身影圍在中間,就有一人拔刀出鞘,指著那人,喝問:“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被指著的人衣衫襤褸,面容被火光一照,顯得憔悴,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有不少傷痕,但面對喝問,他依舊挺直著身子,宛如刀斧雕刻的面容上,稜角分明,一雙眸子盯著幾人,毫無畏懼之色,整個人就像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利刃,散出讓人心悸的味道。
他淡淡的說著:“吾乃大將軍劉曜,此處何人駐防,讓他來見我!”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沙啞,似是因風餐露宿所致,但中氣十足,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居然讓聚集過來的騎手,都被驚攝片刻。
但旋即就有一明顯是頭領的騎手搖頭道:“你是大將軍?不可能,幾個月前,大將軍就被那南邊的漢兒殺害了,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冒充大將軍?莫非是南兒細作?”言罷,就逼近幾步,作勢揮舞手中刀,一副要逼問真話的樣子。
“說我被殺害了?”被困之人不見絲毫懼色,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散出淡淡的精芒,“我劉曜何須冒充他人?我這一路九死一生,都挺過來了,會畏懼你這小小伎倆?去通報,讓駐守將領過來辨認,省得廢話了!快去!”
從來被人圍困者,少有不畏懼的,更不要說像眼前這人一般,不僅不畏懼,反而訓斥起圍困者來,更是頤指氣使,一副上位者的做派,彷彿雙方的境況顛倒。
但他的這幅架勢,卻讓幾名騎手驚疑不定,反被震懾住了,為之人躊躇片刻,為謹慎起見,就道:“左右,與我看住這人,我去通報將軍,也好辨認。”無形之中,他的口氣客氣了不少。
被圍之人也不催促,待那人離去,問起身邊幾人:“我在外多日,只是偶爾聽聞訊息,得知吾族大王駕崩,不知是真是假?”
周圍幾人的口氣恭敬多了,點頭稱是。
那人不由嘆息:“如此一來,吾族又要陷入艱難,真是命途多舛啊,莫非又要重演魏武納策、陳侯分化的一幕?”
原來,這些騎手正是匈奴人,他們所在之地,就是北疆一線。
匈奴自光武時分裂為南北二部,北部留在漠北,後來大部分西遷,餘下十餘萬漸漸被鮮卑各部吞併,還有一小部分始終留在大漠西北,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一小部分會在五世紀時,為柔然吞併,退出歷史舞臺。
與之相比,南部匈奴的境遇要好得多,在分裂之後,南部內附大漢,遷居塞內,分散在北地、五原、雲中、朔方、定襄、雁門、代和上谷諸郡。
二世紀的時候,南部單于庭南徙左國城,匈奴諸部順勢南下,深入幷州諸郡,主要分佈於汾水流域,因生活環境變遷,逐步由遊牧業向農業經濟過度。
鼎盛時期,幷州境內有匈奴三萬餘落。
東漢末年,戰亂不休,朝廷失去了對南匈奴的控制,隨後軍閥割據,南匈奴各部作為一支武裝力量,時而參與軍閥戰爭,逐步掌握了中原的作戰方式,同時繼續內遷,但很快遭遇了阻礙
梟雄曹操恐匈奴戶口滋蔓,浸難禁制,又想借機擴大兵員、割裂袁紹與匈奴的聯絡,就透過幷州刺史,採取了一系列控制匈奴的措施,分而治之,使單于恭順,名王稽顙(s部曲服事供職,同於編戶,邊境肅清。
又幾年,曹操得陳侯遺策觀之,擇其一二行之,分匈奴為左、右、南、北、中五部,將南匈奴豪右與其所統的部民分離,從直接統治變為間接統治。
其後,曹魏參考陳侯策,另立名目,設匈奴中郎將,加強了對匈奴兵馬的控制,常引匈奴兵攻伐。
在新漢北征,曹魏、袁趙先後滅亡之際,南匈奴曾擺脫控制,於是進一步南遷,待新漢平定北地,匈奴已然遍佈幷州,被稱為幷州胡。
新漢朝廷上下,依昭烈皇帝劉備的遺命,以陳侯策治胡,然距離陳侯定策之時,已然過去幾十年,朝堂變換,世家更替,為了自家之利,陳侯策早就面目全非,只留表象。
其中代表,就是本意為宣揚華夏之文的四夷學館,成了質子之策,匈奴歷代王子皆要來洛陽,名為求學,實為人質,多有受辱之事,積蓄怨恨。
除此之外,朝堂上的幾大世家、勳貴,打著陳侯策的旗號,行自家之法,不僅對匈奴諸胡歧視,還進行壓迫與剝削。
內遷的匈奴諸部,除了要被徵為兵,還有很多因為人口貿易,淪落為奴婢、傭客的,同時還要向新漢朝廷交納賦稅,矛盾日益尖銳,暗潮湧動,本因陳侯策而模糊的民族身份,在刻意的政策壓迫下,又逐漸清晰起來。
終於,十年之前,朝堂政變,皇族多人被貶入金墉城,四邊又有戰亂,蜀地生刀兵,江南則不靖,匈奴王劉淵趁機潛回北地,驅逐新漢官吏,兼併諸部,然後自扯旗幟,也號為炎漢後裔,自稱北地漢王,公開作亂。
時至今日,似要崛起,所以於北疆大破官兵,但那匈奴王卻是突然歿去,使得匈奴各部又生離亂之心。
回憶前世種種,追究過往之史,劉曜不由嘆息,心中有著憂愁。
得益於漢化之策,如今的南匈奴人,不光是飲食、生活和裝扮上幾與漢人無異,連經史子集的學問也學了去,對過往歷史更是注重,劉曜作為匈奴貴族,天生豪右,自幼就研習經史,多有思考,知道匈奴面臨危難。
“我匈奴一族,在魏武之後就是一團散沙,只貴族尚存族念,若非漢朝世家壓迫,部民怕是早就不記自身來歷了,幸得大王起復,追思先輩,再建汗國,但內裡還存幾個部族紛爭,又有五方部族隔閡,過去都被大王用威望鎮住,現在大王一去,怕是要有紛亂了啊,也不知能否度過。”
越想,他越是擔憂。
但思緒很快就被一聲驚呼打斷,就見一名披甲大漢走了過來,他一邊走,還一邊驚呼:“真的是大將軍,真的是大將軍!”
劉曜尋聲一看,認出了來人,乃是中郎將祁正舉。
現今的匈奴人,多用漢姓,相貌稱謂也與漢人相同,見面的禮節也是一樣,祁正舉驚喜過後,就依照士見王的禮節行禮。
“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
等劉曜將他扶起來,二人這才分主次落座,只不過劉曜是坐在主將的座位上,而祁正舉這位主帥,卻坐在賓位。
二人簡單寒暄,祁正舉忍不住道:“剛才行軍司馬過去辨認,回來彙報,末將還存有疑慮,現在終於放心了,只是不知大將軍為何不亮出令牌?”
這個問題,勾起了劉曜的思緒,他心中隱隱作痛,表面卻宛如無事的道:“一路逃難,歷經漢地、鮮卑部族,常被排查,多有換裝,又有沿路盜匪,信物早就都丟了。”
“大將軍受苦了,受苦了啊!”祁正舉也是帶兵的人,哪裡聽不出裡面的兇險,不住的安慰。
倒是劉曜渾不在意,揮揮手,話鋒一轉:“國中局面,我已知大概,而今是個什麼情況,你在此駐守,可是還有戰事?”
祁正舉收斂心思,回道:“今上登基之後,說要休養生息,但漢兒狡詐,不可不防,是以這南邊多有佈防,如今整個幷州,大部皆為我匈奴國土,也就晉陽等地,還有負隅頑抗,已有大軍前往征討,不日可平。”
劉曜點點頭,新近登基的,是他名義上的兄弟劉聰,他不便置評,就道:“晉陽駐守是那個劉琨吧,此人有才,若能招降,為我所用,才是最好。”
祁正舉卻搖頭道:“那些漢兒,也有骨頭硬的,寧死也不願意投降,那劉琨恐怕也是這樣的人吧。”
劉曜沉思片刻,追問:“這般攻伐,漢廷有何反應?是否會再起戰端?”
祁正舉則搖頭道:“漢兒大敗,已然膽寒,不復兵,聽說還要給王上冊封,國中一個月前就決定派出使者,與漢廷交涉,此時該已抵達洛陽。”
劉曜又問:“國中可還安寧,大喪何日可?”
“國中安寧,諸王和睦,但大喪要等使者回來方可,因先王之死,與那漢兒陳止脫不了關係,得讓漢廷給個說法。”
聽到陳止的名字,劉曜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心底殺意湧動,但生生壓下去,跟著嘆息道:“是我的過錯,沒有護好幼弟,還害的大王心淤,以致中道崩殂。”
祁正舉趕緊道:“怎能怪大將軍,此事皆是漢兒之術,待得國使當堂質問,定要讓那陳止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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