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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逸神妙能,書畫四品

作者:戰袍染血
“這字真有那麼好?”

幾個老人面面相覷,就看著彭太公接過那封信看了起來,這位老太公起先臉上還存疑色,但很快露出欣賞之意,跟著就不時點頭,露出了笑容。

這下子其他人坐不住了,紛紛起身離座,湊了過去。

很快,一群長者就紛紛驚歎起來。

劉太公驚訝起來,稱讚道:“這字竟是這等驚奇,力透紙背,精浮紙上!”這是在誇讚信上的字筆勢、力度,同時表現自己的眼光,表示自己對書法的瞭解。

張老太公則撫須附和,也道:“吾觀此書,妙如行地者之絕跡,神似憑虛御風!未料我彭城縣,竟也有如此大家,又或是那位路過的大師留下的墨寶?只是,何故只是寫成書信?”這是誇讚信上字的筆跡,透過力度、角度傳遞出來的一種神韻。

他這是一躍從對書法技巧的品鑑,提升到了技與心合的層次,隱隱想將劉太公的評價蓋過去。

不過,這邊張太公話音落下,那位彭太公就邊看邊點頭驚歎:“此字有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這書寫之人,當有心齋之境!”彭太公的家族傳說為彭祖之後、徐國嫡系,淵源深厚,到了他這一代,崇尚老莊之說,他的這一句就是出自《莊子.人間世》,脫離了對字的評判,單純從字裡行間中推算書寫之人的精神狀態。

這一下子境界就顯得高山仰止了,從單純的書法之道,昇華到了精神層面,也顯得自己比劉太公、張太公的意境更勝一籌。

這一番稱讚,也是這群人分高下的途徑,隨著彭太公話音落下,勝負已見分曉,連被蓋過去的張太公、劉太公也是一臉欽佩,連連表示同意彭太公的說法,頓時賓主盡歡,喜笑顏開。

左淵也露出笑容,微微點頭,說道:“我那叔祖當初在國都時,就聽人提過,說字畫有逸神妙能之分,我路過那家店肆,驚見招牌上的字,隱隱有妙品之相,是以才會求字,如今一看,此字當屬妙品!”如果不是衣著還顯狼狽,他這段話說下來,倒也有名士之風。

左淵的叔祖就是左思,引得洛陽紙貴,而他口中的“逸神妙能”也非杜撰,而是中原士族漸漸形成的一套品鑑字畫的等階,彭城也有耳聞。

平和簡淨,遒麗天成,曰神品。

醞釀無跡,橫直相安,曰妙品。

逐跡窮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至於那逸品,便是“出於自然”,被看成是超出神品,返本歸元,以人之力而拓印乾坤天地意境,同自然之妙有了。

書法、畫作常見佳作,但只有入了品的,才有流傳後世的機會。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這套品鑑體系會在後世被不斷完善,如唐代張懷瓘的《書斷》、宋代朱長文的《續書斷》等,都在不斷的完善著這個體系,以期能更直觀的表現、評論出書畫高下。

而今歷史長河轉彎分叉,新漢鼎立,唐宋未必還有,但時代的發展卻還依舊,人的審美連續發展,相同的品鑑之法依舊還是會誕生,甚至有了提前成熟的跡象。

左淵名家之後,左家更是緊跟中原國都的潮流,對這一套分法很是瞭解,他說出來之後,彭城郡的諸老一聽,趕緊附和,顯得自己對品階之分也是知道的,不落人後,然後自是談笑風生。

這一幕落到那張氏的眼中,卻讓她一陣錯愕,跟著就是委屈,怎麼狀告得好好的,那個沒良心的把信遞出去,情況立刻就變了,該不會爹爹和諸位叔叔伯伯都被矇蔽了吧。

一想到這,她頓時緊張起來,再次出聲強調:“阿翁,諸位叔叔伯伯,信你們也看了,上面寫的什麼,也都清楚了,分明就是這挨千刀的寫給外室的信,還加以妻子之名,還望諸位替我做主啊!”

張太公聞聲回道:“瑾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等已然明瞭從水求這封信的緣故了,莫說是一封書信,就算是十封、百封,只要對方願意寫,那都是好的,豈有不從之理?”

從水是左淵的字,張天公說完這話,見老夥伴們點頭同意,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有了現在這個氛圍,一場醜事就算是被揭過了,反而可能成為逸聞,這是因禍得福,他豈能再由女兒發作?就算真有問題,也得等眾人離開再深究,況且只看這字,再聯想左淵的說辭,他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看上去很是古板、守舊的劉太公也說:“五侄女你畢竟是婦道人家,不懂這裡面的深刻道理,可以原諒。”他自是深受某些理論的毒害,存有偏見。

其他幾個老夥伴,則多數撇了張氏一眼,雖未說話,可那眼神、那表情表達出的含義,卻十分清晰——咱們文人名士的事兒啊,你不懂!

張氏立刻被氣得七竅生煙,眼瞅著就要發作,把眼前這群思想腐朽的老頭批駁一番,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侄女到底還是沒想明白,左賢侄,你把事情再說一遍吧,我之前聽你提到了陳止,老夫和他也有些交情,你說清楚些,老夫也好去驗證一下,打消侄女的疑惑。”

在場的人裡面能這麼說的當然只有許志了,他剛才沒搞清楚情況,不敢貿然暴露自己和陳止的關係,現在大致摸清脈絡了,雖也驚訝於這紙上的字,卻意識到這是個給自己揚名的好時機。

你劉老頭書法造詣好,我比不了;你張老頭眼界廣,我趕不上;還有那彭老頭更是風度過人,我也只能聽著。

但那又怎麼樣?你們誇的那人,和我關係不錯,貴靜書院這事,我還是他的引薦人,關係近著呢!

果然,他這麼一說,其他長者的心思就都給引過去了。

“許老弟,你與那陳止相熟?剛才賢侄不是說了,這信就是陳止所寫麼?這是什麼人?是陳家的哪位遠親?沒聽說陳老頭有這麼一個親戚啊。”

他們這個輩分的人,肯定只和陳太公熟悉,不過那陳太公在陳家威望雖高,可被家事衰落拖累,在張太公他們這個圈子裡影響力有限,他的葬禮,幾位老人也只是略有表示,沒有顯得太過親近,對陳家內部的格局瞭解的也不是多麼清晰。

許志一下子就挺起胸來,笑道:“這陳止為陳遲下的一代,是陳家老七的兒子,就是那個在陳敏作亂時殞命的老七,可憐陳止,失了雙親,行事略有跳脫,可資質卻是一等一的,我啊早就看好他呢,一有機會就會推薦他!”他卻是要抓住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想要混個伯樂的美名。

“原來是陳邁的兒子,我對此人有印象,”彭太公說著,眉頭皺起,“說起來,陳止這個名字我也有些印象,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話音落下,其他人也是一般感覺,很快就想起了那個荒唐子的名號。

“哈哈,看來又是個不羈之人啊,難怪能寫一手好字。”

非常奇怪的是,幾位長者本還疑惑自己的家鄉,有這麼一位書法造詣驚人的後生有些不可思議,可一想起陳止過去所做的種種,卻又都欣然接受了這個現實,彷彿陳止過去的所為,和他的成就有什麼聯絡一樣。

能人所不能,行人所不行。

左淵則瞅準機會,插話進來,把自己的事情又詳細的解釋了一遍。

這次,張老太公沒有不耐煩了,聽自家女婿原原本本的敘述了一遍,不時點頭,最後笑道:“從來書者如其人,顯其志,露其學,彰其才,這樣看來,這位陳家子八成是胸有丘壑,我倒是想要親眼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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