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荀井本人都覺得頗為詫異,這心裡生出一絲怒意。
他自忖背景和年齡資歷深厚,加上官職,很久沒人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了,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因為家族的關係,幾次在背後中傷陳止,破壞陳止與同僚關係,這種事其實頗為被人忌諱,很容易讓陳止難以立足,無所作為。
陳止從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來這荀井的種種小動作,但之前忙於品評會的前期準備,以及文評的諸多事項,暫時沒時間過問,現在一切步入正軌,又怎麼能放任不管?
在陳止看來,既然荀井選擇了和自己不對付,在背後進讒,又有什麼理由,對這樣的人客氣?
不過,荀井到底城府頗深,雖然不快,但表面上還維持著長者態度,反問一句:“哦?莫非陳太樂還有後手?你難道沒有注意到,這坊間之中,早就流傳著不利於你的傳聞?就是現在,外面還在傳著訊息,流言四起,人心浮動。”
他眯起眼睛,用語重心長的話說著:“這些事,是要注意一點的,畢竟你能靠著手段,讓諸多書院驚訝一時,但終究不能持續一世,聽你現在的語氣,卻沾沾自喜,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啊!”
“多謝博士提點,我也是為此而來,”陳止說的客氣,但看都不看荀井,朝著太常鄧蒙說著,“太常與諸君無需擔憂,坊間有人傳言,這不是壞事,而是好事,蓋因陳某的這番謀劃,不怕人知道,就怕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助於後面的事情展開。”
“一派胡言!”荀井被陳止無視自己的態度激怒了,“你那個牌匾就夠胡鬧了,牌匾一出,不知有多少不安分的人要蠢蠢欲動,太常府要平息此事,更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匈奴、鮮卑來使在即,本就是關鍵時刻,卻要為你再分精力,你這個年輕人啊,有些不知進退了!”
荀井榦脆就不客氣的訓斥起來。
兩人之間的火藥味越發濃烈,其他從屬官都理智的閉上嘴,一副靜觀其變的樣子。
陳止搖搖頭,終於看向荀井,說道:“博士,你畢竟是年紀大了,有些新事物沒有見過,不能推算其後的變化,這不怪你,但卻不該妄下評論,我也不和你爭辯,待得再過幾日,你就明白了。”
好嘛,一個說你年輕不懂事,一個說你年老糊塗了,這兩邊誰都不願意吃虧,看的旁人連連搖頭。
荀井的臉上,終於藏不住情緒了,露出了怒意,顯是被氣得不輕,偏偏陳止又不看他了,而是對太常鄧蒙說道:“太常,屬下如今將太樂署的事理順,接下來就該忙於匈奴來使之事了,也要開始和大鴻臚那邊接觸,因此需要些許助力。”
“你還知道這事啊,”鄧蒙彷彿沒有看到剛才一老一少的爭執,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說吧,需要什麼助力,只要你能做好這件事,本官鼎力相助。”
“多謝太常,”陳止致謝,毫不客氣的說道:“還望太常能讓諸司衙派出人手,將今日參與品評會的五位大家,還有十五位書院士人,大肆宣揚一番,將他們的生平得意事,連同今天拿出來的文章,最好都傳得洛陽人盡皆知。”
他話一說,在場的眾人就都愣了,連鄧蒙都露出愕然之色。
“何等荒唐!”不等鄧蒙開口,荀井就先嗤笑起來,“你這不是以權謀私麼?說得好聽,說什麼是為了匈奴來使,按著你的說法,老夫看不出半點有助於接待來使的事,倒是要幫你分擔危機。”
孫江、嵇法等人雖然沒有開口,但看那表情也是一般的念頭。
就連一直表現得淡定、大度的太常鄧蒙,也在錯愕之後開口問道:“陳止,我也希望你能將事情交代清楚,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何聯絡?”
陳止點點頭,就道:“這四邊諸部族,從來貪慕中原繁華與學問,是以這各方部族的人到來之後,多會請求面見諸多大家,或者請教文章,或者請教其他,還有不少是去拜訪書院的,只是中原之人礙於種種,多數都不接納,因此造成了隔閡,帶來了很多的衍生問題,乃至很多次部族叛亂,都是因為這樣的小事。”
“你說的不錯,但莫非是想說,你有辦法讓那些書院的人,接受匈奴來使的邀請?”鄧蒙止住想要開口的荀井,笑著問道:“就是靠著你提出的方法?”
“雖不至於讓所有書院都接受,但能夠改觀,若是恰逢其會,或許還能成就一樁盛世,令胡漢和睦,”陳止毫不避諱的說著,“上卿應該也知道,任何變化都不能一蹴而就,卻可以慢慢的扭轉觀念。”
鄧蒙微微點頭,沉思起來,最後道:“若能胡漢和睦,乃是大功一件啊。”
“這不還是什麼都沒說清楚麼?”荀井還是不滿,他被陳止接連嘲諷,覺得丟了面子,哪裡肯善罷甘休。“
“既然連我的目的,你都不清楚,所以才沒能聽懂,可見心中格局,太常則不同,思慮大局,因而能明關鍵,”陳止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
荀井的臉色越來越黑,而鄧蒙則露出了思索之色。
荀井轉而面對鄧蒙,語重心長的道:“太常上卿,此人滿嘴胡言,不可信啊!”
鄧蒙還是沉默,其他人知道太常正在心中權衡,都不敢貿然出言打斷,整個廳堂立刻安靜起來。
半晌,鄧蒙忽然笑道:“哪需要這麼多想法,不管是為了匈奴來使,還是單純要扭轉太樂署的情況,讓其他司衙相助,都不算什麼難事,這本也是太常府統領個司衙的原因所在。”
此言一出,眾人都露出錯愕之色,旋即又彷彿明白過來,想到太常過去曾經提到過的事,這位太常上任之後,固然本著中庸之意,不過在不少場合,還是流露出想要強化太常府、提升地位的念頭,讓諸司衙協同合作,無疑是一種不錯的途徑,能幫助他梳理太常府內部的權柄。
“上卿!”荀井一下子就急了。
“不用急,”鄧蒙擺擺手,看著陳止笑道:“我說可以,並不是立刻就要遂你的願,畢竟你自上任以來,雖做了些事,但結果還不分明,也沒有實際的成績,這樣是說服不了其他人的,所以至少要證明,你之前說的並非信口胡說。”
“這個自然,過不了幾天,您就會看到變化。”陳止絲毫也不擔心,說完這些,話鋒一轉,“另外,我這兩日就會著手與大鴻臚那邊接觸了,這幾日的所為,對此也有幫助。”
“好,你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麼,這就夠了。”鄧蒙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就宣佈今日事了,讓眾人各司其職。
“上卿!豈可放任陳止!”荀井立刻就跳出來了,沉穩不復。
“事已至此,總不能倒退回去,荀老先等候幾日吧。”鄧蒙說話時臉上帶笑,但語調頗低,聽著這個聲音,旁人不敢再有異議。
荀井雖然不再出言,卻用憤恨的目光看著陳止,注意到他的樣子,其他人都很清楚,這位荀家宿老之前只用言語在背後推動,如今被陳止攤在明面上,之後怕是也要動用家族勢力,來明著對付陳止了。
兩人矛盾的訊息,隨著太常府的散會,也逐步擴散開來,至少目前在陳止宅院,作為幕僚的蘇遼在得知之後,立刻就苦笑起來。
“少君啊,您今日是衝動了啊,就算那荀井真的在背後幾次使壞,挑撥您與同僚的關係,但面對這樣的人,最好的選擇還是暫時隱忍,在官場上的時候,就得學會低頭,先和同僚搞好關係,一步一步爬上去,再回過頭去對付敵人,畢竟荀井這般年紀,才只是個太常博士,和您的前途根本就不能相比啊!”
陳止聽著,心裡不由嘆息,他前世就受夠了這些,今生哪裡還要委曲求全。
說著說著,蘇遼又嘆息起來:“但事已至此,您大概還不知道,這次的品評會格外精妙,城中不少人津津樂道,可多數還只是觀望,另外這街上傳言的人越來越多,都是說您擅自定奪高低,讓守拙書院名聲受損,更有人刻意傳出訊息,貶低守拙書院,靠著前些天的瞭解,這些傳訊息的人,必然是徐家和張家,結果您現在連荀家的人都得罪了,這荀家再加入進來,連帶著有荀家背景的慎獨書院,說不定也要……”
“慎獨書院不會插手的。”陳止忽然笑了起來,“那文章第一的名頭,是給書院的,慎獨書院一樣也渴求,若是他們敢插手,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的,你以為我的這番佈局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人嬉笑?為了給那些品評的大家和參加計程車人揚名,錯了!我是為了樹立權柄,在我看來,太樂署本有驚人權勢,偏偏被棄之不顧,太過可惜,至於荀家……”
他的眼睛裡閃過一點精芒。
“可不是我招惹他們,而是他們招惹了我,不能本末倒置,而且我並不擔心他們加入傳聞,我怕的是傳的人不多!流言,我所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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