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和獄門亭長正一臉苦笑的看著陳止,在二人身邊是近十名執筆吏,正匆忙的記錄著陳止的話語。
這些記錄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原來卷藏館的書吏,其他的都是從各部門調動過來的,之前被特地提到的劉靖,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乃彭城劉氏的後代,也是出身大族,與劉綱等人同宗,其祖為縣令、其父都曾為縣令,但因宣武北伐,亂了家中仕運,如今和普通的布衣也沒多大區別了,不過身具家學淵源,因此能在官府中謀個職位,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此人辦事幹脆利索,所以他一來,隱隱就成為了諸多執筆人的領頭人,眼下,他剛寫下幾個字,就過去和陳止交涉起來,詢問要點,儼然一副上下屬的樣子。
陳止剛才一來,就讓人將十幾個卷宗拿來,然後快速翻看,看了一陣子,就開始點出了裡面的重點,讓不少蒙塵老案重見天日,這本該是好事,可無論是獄史還是那獄門亭長,這心裡都有點怕了。
昨天關押犯人之地,已經近乎人滿,今天還要再來?
另外,不也顯得他們這群人無能麼?況且,到了這個地步,哪還有人看不出來,這位陳家少爺過來,分明就是為了搞個大動靜!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真讓這位搞下去,根本無法交代。”看著陳止跟劉靖交代要點,後者默默點頭記錄的樣子,獄史心裡就是一陣苦澀。
實際上,就剛才那一會的功夫,又是七八個案子水落石出,涉案之人不少,加上皂隸人手不足,獄史和獄門亭長不得不跟陳止說情,希望能先把事情記下來,等人手緩過來之後,再去抓人。
“這個理由,恐怕拖延不了多久。”獄史搖了搖頭。
“你去勸?”獄門亭長反問了一句,他不敢直接去勸陳止,此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份在陳止面前無足輕重。
獄史則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說著:“還是找他吧。”
周添正站在那邊,彷彿一名護衛一樣,護在陳止身後。
獄門亭長點點頭,緩步走了過去,將周添招來角落,才低聲說著:“周添,你和陳家公子說說,緩兩天行不行,你也知道,咱這情況不怎麼,郡府監獄那邊分出了部分牢房,可這是讓縣裡應付接下來半年的犯人的,結果昨天一天就給關的差不多了,快騰不出地方了。”
襲擊諸葛言的犯人,佔用了縣衙牢房,不是這裡的牢房更堅固,而是郡中的牢房太大,真要是關押那些個賊人,耗費的資源太多了。
而縣衙一被佔用,關押在裡面的犯人就都轉移到一處廢舊牢房裡,那裡雖被廢棄許久,但修修補補之後,還能勉強使用,但昨天被陳止那麼一搞,那地方就完全不夠用了。
見獄門亭長這樣跟自己說話,周添別提有多舒爽了,可他自家知自家事,陳止說是來幫自己出頭的,其實有其他目的,就算去勸也不頂用,再說這獄門亭長過去沒少給自己小鞋穿,現在又來求人了?
想著想著,周添就搖搖頭道:“亭長明鑑,不是我不想勸,實是我勸也沒用啊,陳家君子哪會聽我的,你說對不對?連您都不敢上前,我去頂什麼用。”
獄門亭長一聽這話,咬了咬牙,還是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道理是有道理,可問題還是沒解決。
正當獄史二人越發焦急之際,有一名皂隸從外面走來,到了二人跟前說了一句,頓時讓這兩位都露出驚訝之色,然後就點頭表示明白。
獄史就小聲道:“你在這邊盯著,我過去。”
二人分工完畢,獄史不動聲色的退出了卷藏館,來到屋外走廊,就看到了縣令楊永的身影。
“見過縣令。”獄史也不奇怪楊永的到來,見陳止今天又來,他就知道訊息是瞞不住了,也不等楊永主動問起,就自覺的把事情敘述了一遍,然後就請罪。
“都是下官自作主張,願一力承擔。”
“這事你沒做錯,”楊永擺擺手,“換成是我,那種情況下也會先壓下來的,不過你算錯了一件事。”
獄史趕緊做出虛心求教的模樣,問道:“哪裡有疏漏,還望縣令指點一二。”
“你忘了,做這事的人是陳止……”這位縣令的話裡,有著濃郁的感慨,顯然是深有感觸,憶及前世,真是不堪回首。
那獄史一愣,跟著問道:“那……那縣令覺得這事,該怎麼處置?”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周添忽的從卷藏館走出來,他正要招呼獄史,但猛地看到了楊永,頓時一驚,便要出聲問候,卻被楊永擺擺手阻止,又招手呼喚過去。
周添向屋裡看了看,然後收回目光,快步小跑的來到楊永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才道:“見過縣令。”
楊永笑道:“不用拘謹,你我以前見過,我聽說了,你和陳止關係很近,出來是想做什麼?”
看著一縣之令對自己和顏悅色,周添心中歡喜,知道是沾了陳止的光,但在縣令面前他可不敢拿大,就恭恭敬敬的道:“是陳公子讓我出來,有事想問問獄史。”
獄史心裡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感覺,但還是硬著頭皮問道:“要問我什麼?”
“想問一下,您這邊有沒有……那個……其他的可以拿來破的老案子。”
沒有,滾!
雖然獄史很想這麼回答,可想到周添背後的陳止,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要詳細的詢問一下細節。
楊永卻疑惑起來了:“這滿屋子的案宗,還不夠陳止看得?他今天不也是第二次過來,這就看完了?”
周添立刻恭敬答道:“陳公子覺得以他的速度,三四天就能把屋子裡的陳案處理殆盡,剩下還有一部分,就是年代太久遠,或者確實找不到線索的了,因此想再找些案子破破。”
在陳止處理的卷宗中,並非真的無往不利,還是有些案子無頭無尾,記錄不詳,難以決斷的,但終究只是少數,去掉這部分,陳止竟然說三四天就能處理完畢,也著實令人震驚了。
這樣的處理速度,真要是傳出去了……
“真傳出去了,咱們彭城縣,不對,是整個彭城郡,還有誰敢說比陳止懂查案、斷案?”
驀地,楊永心中一動。
“如果沒人比陳止更懂斷案,那他的影響力,不就能影響到特使團了,莫非陳止是存著這麼個心思?”
之前一聽說陳止插手鄉間陳暗,無論是陶涯等人,還是徐輝他們,都有個疑惑,就是他為何要選擇鄉間瑣事。
現在楊永福至心靈,許多看似說不通的事,在邏輯上一下就通順了。
可當前的問題是……
“縣令,到底怎麼辦?”獄史看了看周添,又看看楊永,有些無奈的問起來,“牢房已經不夠用了,如果放任下去……”
“先讓陳家公子斷案,”楊永卻果斷起來,“誰也沒規定,斷了案子就必須立刻抓人,現在城中首要之事是配合特使,查明賊人來歷,其他的都可以押後。”
獄史馬上就明白過來,這是用特使做藉口,緩解牢房的重壓。
“明白了。”
有了楊永的指示,後面的事就簡單多了,可即便如此,等三天後,陳止一口氣將一百五十七個案子審斷完成,還是將縣衙從上到下,給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至於獄史和獄門亭長,看著那長長的待捕名單,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只能相視苦笑。
與此同時,陳止斷案的訊息,終於在城中傳開了,引來不少非議,似乎背後有推動之人,懷著某種不好之意。
正好晚宴之時,劉太公、彭太公、張太公等人在雅閣喝酒,交談著最近局勢,一聽到這個訊息,頓時就樂了。
“陳守一還真是不消停,不是說他招募家丁,要訓練家丁麼?怎麼又跑去破案了,這破了多少案子?”那張太公看著訊息,撫須而笑。
劉太公聽著訊息,眉頭卻皺了起來,說道:“說是一口氣破了三四十個案子,這太過了吧。”
這城中流傳的訊息,來源不可考,但並非源自卷藏館,因此在數目上有出入。
“我可不覺得他陳守一辦不到,”彭太公瞥了劉太公一眼,笑呵呵的道,“若在諸葛王彌一事前,我可能還會懷疑,可他陳守一連武藝都有了,我不信還有他辦不到事了,有此人,我彭城士族或許真能崛起,畢竟從先帝開始,咱們北方士族就被……”
“老彭啊,這個不能隨便說,小心隔牆有耳。”劉太公擺擺手,阻止了彭太公的話,跟著又道,“我什麼時候說,不相信陳止能破案了,我是說他這次破的太多,目的性太強了,應該循序漸進啊,不過這倒是符合他的風格。”
幾位老太公在那說著,卻讓邊上侍候的子弟面面相覷。
其中就有彭林、彭棋、劉緲等人,他們聽提到了破案一事,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和御史庾亮有關的傳聞。
可是這麼一想,又覺陳止選擇鄉間之事,格調實在太低,和庾亮的朝廷大案一比,高下立分,怎麼自家祖父和其他長者,絲毫也不擔心,言語間還隱隱看好陳止?
考慮到長者見得多了,於是幾人有心請教一些人生經驗。
第一個開口的,是最上心的劉綱,他往前一走,拱手就道:“祖父,幾位尊者,陳兄的事,我也有所耳聞,聽說和御史庾亮有關,莫非這破案之舉就是回應?只是這般得罪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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