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喝茶。”
一場風波,隨著諸葛言的到來而消弭,這位武侯傳人三言兩語間,就讓關先壓下怒氣,生生忍耐,跟著又讓人佈置桌案、坐席於大堂一角,與陳止相對而坐,又讓人奉上了茶。
茶杯微啟,香味撲鼻,含而不露,味道讓陳止心神微動。
諸葛言笑道:“這是摘自吳郡虎丘的茶葉,茶色如玉,味如蘭,當地人稱之為白雲茶,可稱珍品,當年陳侯愛茶,乃使諸茶降生,傳說這虎丘茶,就是陳侯在無中生有,方才誕生出來,雖是以訛傳訛的說法,但也能看出珍貴之處了。”
這真不是以訛傳訛,乃是籤筒給力。
陳止在心裡說著,嘴卻沒有多言。
據陳止所知,這虎丘茶如今被官府管制,直接供給宮中,為貢品之列,普通人家就算再有錢,也是買不到的,但到了諸葛言這裡,竟然能拿出來招待客人,由此也能窺得諸葛家的權勢。
茶香飄蕩,好茶配名士,諸葛言談笑之見,有種讓人心折的力量,陳止如果是前世剛出道的時候碰上了,必然也會為之心折。
不過,現在這一套放在他的面前,就顯得不夠看了,絲毫不能讓陳止有太多觸動,唯一的一點心念變化,還是因為那與故人有三分相似的面龐。
諸葛言品了茶,就笑道:“剛才,先生與我那友人交談,說出的話發人深省,兵者之道,有出奇者,也有堂堂正正之人,有道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許多人都覺兵法精妙,就得讓人看得雲裡霧裡,殊不知越是複雜的兵家兵策,想貫徹下去就越是困難,兵馬一動,成千上萬的人,大部分目不識丁,操練起來就很辛苦了,若再加上覆雜兵策,敵人還沒攻來,自己先就陷入混亂了。”
他這話一說,陳止倒是有些意外,隨即又恍然。
坊間傳聞,說諸葛言好法家之道,但並不代表其人就對兵家沒有研究了,況且那日也是在這臥冰樓中,陳止與王皿等人交談的時候,就曾聽他提過,說諸葛言一來,繞不過兵家之說。
現在,諸葛言的一席話,不光體現了見識,無形中也在替陳止解圍。
所以,陳止也客氣的回應道:“閣下果然是涉獵甚廣。”
“陳先生不用客氣,”諸葛言笑了起來,“兵家之道,本就注重操練,戰場上能做到的事,平時都要操練,陳侯就曾說過,操練百種,戰場只用其一,那就夠了,所謂奇謀妙計,多為行險一搏,真正的戰法本就是操練百遍千遍的,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戰場情勢千變萬化,如何用已有的套路,組合出最合適的戰法,才是一個人能耐的體現。”
陳止暗暗點頭,同樣沒上過戰場,可諸葛言的認識和關先就有天壤之別,好在關先坐的遠,如果坐在邊上,聽到了這話,哪怕是諸葛言說的,恐怕也有一番爭論。
幾句話過後,陳止對諸葛言的觀感已經大不相同,兩人之間因關先產生的些許芥蒂,近乎消失。
隨後諸葛言話鋒一轉,不再談兵家的事,而是說起了沿途見聞,又談了法家之說。
陳止這一世沒怎麼外遊過,但之前兩世走南闖北,見得多了,絲毫也不落下風,加上心中藏書的存在,更是相得益彰,說一處地方,往往能引經據典,讓諸葛言暗暗稱奇,對陳止的態度逐漸親近起來,眼裡真正有了一點佩服的意思。
實際上,這次會面,諸葛言本是想就兵家之事詢問一二,陳止的那篇兵策,助朱守攻破王彌,固然封鎖了訊息,可朱守的幾個副將、連同諸多幕僚都是知情人,真想打探,總有訊息渠道能夠得知。
哪怕他不主動探查,因為離青州和決戰之地很近,所以這決戰的訊息,也在第一時間傳到了手裡。
看過了訊息,讓諸葛言當時就有了興趣,但並不知是彭城陳止所為,只是單純的想搞清楚王彌被擊敗的原因。
王彌的名字,過去他多有聽聞,知道不是個簡單人物,而朱守的戰績諸葛也素有耳聞,並不出色,結果這兩個人的對決,竟會是後者完勝,諸葛言好奇之餘,就推斷背後有人相助。
另一方面,朝廷對諸葛言的父親、當代武鄉侯的種種佈置,也使得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因此在歲旦之前,他們一行人就停駐在留縣,直到現在才抵達彭城。
在這期間,借人脈網路,諸葛言已然知曉了決戰前後的經過,知道了陳止的名字,這次見面,就是要試探陳止的根底,探究陳止到底是何等水準,未料關先的肆意行動,讓情況複雜起來。
“眼下的局面,再追問兵家的事,未免給人以咄咄逼人之感,就算我不和陳止進一步結交,也沒有必要交惡。”
帶著這樣的念頭,諸葛言不再提及兵事。
“不過,不談兵事,單是陳止的見識和淵博,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個彭城名士的名頭,絲毫也不為過,實至名歸。”
陳止同樣意外於諸葛言的才學,從對方的口中,他能清楚的發現,這人對各地的風俗、物產,乃至山川地貌,都有不淺的認識。
“這個諸葛言遊學天下,不光是養望,也在完善自身的天文地理,這是個胸懷大志的人。”
有了這樣的認知,兩人的談話氣氛越發融洽起來,看得另一邊的關先一陣火大。
“看不出來,這陳止還是個趨炎附勢之徒,面對我的時候,看起來還有點骨氣,現在一面對諸葛言,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他話中一副嫌棄的樣子,滿是厭惡語氣。
趙興卻忍不住搖搖頭,暗道:“這可不能怪別人,你那語氣,換成誰都忍不住,但旁人顧忌你的身份背景,不敢多言,陳止卻絲毫不懼的反駁,這難能說是趨炎附勢?”
陳止的一番話,不光讓關先火大,也使趙興有所思索,這心裡的失望消散了,對陳止的看法也就改變了。
不過,他清楚關先的性子,也不試圖解釋,只是道:“陳止能和諸葛說這麼多,這就是本事,你見過諸葛和別人論道,往往都是諸葛說,別人附和,可你看這陳止,諸葛說,他也說,諸葛說天文,他也能說天文,還能延伸到地理,諸葛說地理,這陳止一樣有著見解,更能說風土人情,就是這見識,已然超過旁人。”
“哼!”關先冷哼一聲,面露不快,瞪視趙興。
趙興擺擺手,笑道:“別這麼看我,我說的是事實,這陳止是出身普通世家,如果稍微有點高起點,得個五品評價,你會這般不快?他如果有過人的家世,你也不會不服他的兵策,你無非是覺得,以他這等出身,又非兵家出身,寫出一篇兵策,必然錯漏百出,本能的就想抵制罷了。”
趙興不願意解釋,是顧忌朋友之情,不代表他怕了關先,論家世背景,他也不差,因此這說話的時候就直言不諱。
“哼哼,徒逞口舌罷了,真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得靠手中劍!”關先說著,摸了摸身邊的長劍,目光又落到陳止身上,表情陰晴不定。
那邊,諸葛言和陳止正在歡笑,那諸葛言笑過之後,就道:“時間也不早了,陳先生不如用過晚膳再走,我也好繼續請教。”
“正合吾意,”陳止也是笑著,跟著又說,“請教可不敢當,你我交談,互有助益。”
諸葛言就吩咐了僕從,讓人安排晚膳,那僕從領命之後,就去了後面通知伙房。
臥冰樓分成幾個部分,前面是樓閣門面,後面還有個大院子,伙房、伙伕都在院中忙碌。
呼啦啦!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好像有許多人正在奔跑,接著守在外面的護衛就進來彙報情況:“啟稟少爺,有胥吏帶著一隊幫閒疾行向北,經過樓外,鬧出了動靜,說是在城北發現了大賊王彌的蹤跡,正從各處抽調人手,要過去圍剿。”
“王彌終於被發現了?正好!我也在彭城,說不定還能見見此人,”諸葛言說著,衝陳止笑道,“陳先生對此人也有興趣吧。”他這是暗指陳止的兵策,幫助朱守,一舉擊破了王彌的兵勢,方才讓這位大賊落得如今的地步。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諸葛言忽然皺起眉頭,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
“怎麼回事?還沒回來?”他說的人,就是剛才離開、通知伙房的那個僕從,這僕從平時都侍候在他身邊,很懂揣摩心意,諸葛言吩咐的事,此人完成的乾淨利索,很快就會回來,可今天卻很反常,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疑惑中,諸葛言又叫了個人,讓他去後院叫之前的僕人回來。
但這人走出後門,就立刻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
“不好!不好了!”他滿臉驚慌,因為太過焦急,疾奔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趴到在地,滾做一團。
在這人身後,有兩個高大的身影浮現出來,卻是兩名身著勁裝的大漢,持刀闊步,滿臉橫肉,滿身的兇悍之氣!
這兩人一邊走,一邊用兇惡的眼神盯著屋中眾人,其中一人更笑道:“真搞不懂,大當家為何要挑在這時動手,等那個誰出城了,不是更好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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