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盛國,教化為先,弘風訓俗,皆賴於此……”
守府中,郡守徐輝看著手中一份政令,眉頭緊鎖。
幕僚張集見了,就笑著過來問起來:“郡守,可是頭疼這興學詔?”
“可不是麼。”徐輝嘆了一口氣,將政令書放下。這書上所言的,是歲旦之日,今上祭祀天地後所發的一份詔書,核心是要興學勸學。
“本來一個勸農詔,已經讓人頭疼的了,彭城剛剛經歷了洪旱,諸事紛雜,這還沒佈置好,又來了一個興學詔,片刻之間讓我如何施為?這等詔書,可是來年考評重點,必須要看到成效的,但哪來的成效?”
新漢一朝,皇帝祭祀天地後下發的詔書,一般是未來一兩年內的國策重點,也是吏部考評重點關注的範圍,關係仕途升遷。
張集笑道:“郡守的擔憂,在下明白,彭城不比原來,刺史南遷,引得諸多名士同往,隔壁幾個郡縣得益於此,無論是書院還是家族私學都興盛許多,一年過去,只要看多了幾座書院,有幾位名士揚名,就算是成效,相比之下,咱們彭城郡就沒那麼容易了,反要擔心書院南遷,或者名士難往。”
“不錯,不錯,書院南遷,外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人文衰退,”徐輝點點頭,面露不滿,“這刺史也是,好好的州治不待,非要南下,唉!”他也知道,南邊靠近舊都建鄴,又少旱澇,沒遭幾場刀兵,比起北界而言確實算是繁華,刺史有如此選擇也不奇怪,若有機會,他徐輝也不想待在這。
不過說著說著,徐輝又發現不對了,看著一臉笑容的張集,他猛然品味過來,就問:“任升,看你這樣子,莫非已有妙計?”
張集笑著搖頭,說著:“我哪有什麼妙計?不過啊,我彭城人傑地靈,卻有一位人傑,已幫郡守您將這事情解決了,此乃天助郡守也。”
“哦?”徐輝一聽,眼中一亮,“還有這等人物?難道又有哪位名士要開設書院?莫非是貴族的賢人張侃?”
“我那族兄閒散慣了,可沒心思教書育人,不過彭城之中卻有一位,寫了一篇名教文章,不知郡守您可知道,彭城縣城中這兩天的傳聞?”
“這兩天的傳聞?”徐輝想了想,“可是下邳陳華畏懼陳止,連夜奔逃之事?難道這次的事,又和陳止有關?”他這兩日忙於政務,但也不是兩耳不聞天下事,還是知道陳華的事的,不過這事經過以訛傳訛,已有了多個升級版本,郡守所言的還是略微平實的版本,只說陳華連夜奔走。
張集就點頭道:“正是那陳守一,您怕是還不知道,他昨日開了個收徒禮,收了一個弟子。”
“這與興學有何聯絡?陳守一再怎麼收徒,也是陳家的事。”徐輝很是不解,但也知道張集不會無的放矢,等著對方回答。
張集笑道:“若只是收徒,自然沒什麼,不過陳守一在禮上,贈給了弟子一篇《師說》,郡守請看……”說著,張集從袖中抽出一篇文章,遞了過去。
“師說?”
聽了這個名字,徐輝已然有了一絲想法,等拿過文章一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陳止,好一個傳道授業解惑!真乃我徐州名士也!有此一文,何愁興學之詔!”說著,看了張集一眼,“任升,看來本官得去拜訪一下陳守一了。”
張集笑道:“正該如此。”
就在這主僚交談之際,整個彭城縣城,也因為陳止拿出的一篇《師說》沸騰起來。
雖和後世有所不同,結合了當世特點,但此文框架與論點都來自千古人傑,語句更是千錘百煉的文化結晶,綜陳止三世之能,是用來試探絕學定義的文章,目標本就不是當今一世,而是著眼未來,此時拿出來,莫說一個彭城縣城、彭城郡,就是拿到天下間,也是有數的佳文!
昨日,拜師禮上,眾人本只是抱著隨意之念閱讀,在當時眾人想來,陳止拿給入門學生的文章,估計也就是告誡之文,再說了,也沒聽說他有什麼文章佳作,因此都是去看他的書法的,沒想到書法驚人,可這文章的內涵卻更讓人震撼。
等拜師禮一結束,這些人回到城中,第一時間就憑著記憶,將這篇《師說》複寫下來,品味之後,越發覺得意義不凡。
很自然的,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這篇文章就以瘋狂的速度在彭城擴散,世家士族幾乎人盡皆知,而且還不同於過去,不需要尊者、長者定調,他們就自發的傳贊起來。
“這篇師說,將師者之位說的通透無比,更是隱隱談及世家根本,當真是一篇濟世佳作啊。”
“不要只看此文淺意,其實這篇《師說》的主旨之念,與《大學》相通,莫看寫的是師者,其實也在說修身正心,並非單純為師者出言,而是藉此喻志。”
“我看啊,你也沒看出關鍵來,實際上,此文之中有孟荀之爭,不過是個隱線,你看這《師說》開篇就是‘古之學者必有師’,然後就議論教化之法,督導牽引,已然觸及了性善、性惡,這後面的幾句,將楊子的善惡混和董子的三品之說雜糅其中,只是並不顯眼,著實寓意深遠啊,這哪是佳作能形容的,這是傳世之文啊!”
“聽說他和陳華爭論的時候,就說過,詩賦當言志,還道他只是為了反駁陳華,現在來看,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啊。”
“你說這文章,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次爭執,陳止才藉口贈書學生寫下來的?”
“很有可能的,此文深奧,乃是一個入門學童能懂的,估計就是因為那陳華,這就有意思了,那陳華可才剛剛逃跑,陳止就來了這麼一篇文章,這兩陳相爭,高下已分啊。”
……
類似的對話遍佈縣城各處,酒樓、茶肆、雅園中,但凡是士族子弟,見面寒暄後,就沒有不說《師說》的,風尚氣息初具規模。
這個時代,也是有流行追求的,當年左思的《三都賦》能令洛陽紙貴,也有這個原因,旁人不一定真的贊同文章,可旁人都追捧,為了不落後,也會去湊熱鬧。
當然了,前提是文章本身的價值要撐得起來,只要能撐得起來,那一旦流行,就是堂堂大勢,擋都擋不住。
這篇《師說》已然有了這樣的趨勢,而且不光小輩士族在談論,就算是那些能品評後輩的尊者長者,也對此文很是驚訝。
“陳止此文,是要正道統啊!”
當劉仰聽到老父說出這麼一句話的時候,卻不明其意。
劉太公見了他的表情,將手中《師說》放下,笑道:“你也知道,我素來不喜夷術,那外夷之法傳入中土,妖言眾多,迷惑眾生,被人吹捧,更鼓吹所謂法統,正是這個法統,迷惑了眾人之眼,以為我華夏之說無法與之並論,殊不知華夏聖人法先王、尊孔孟,不知道比夷佛高到哪裡去了。”
這位古板老人滿臉笑容,談性大起,指著文章中的一句,道:“這篇師說,明著是說師者,其實是在說‘道’,此道堯傳舜,舜傳禹,經湯、文王,自周公到孔孟,這才是煌煌大道,可稱道統,豈是外道能比的?那些人尊佛,是要變夏為夷啊,可嘆未見幾人看破,但陳守一此文一出,足以警世!”
這麼厲害?
劉仰在旁聽著,不敢打斷,心裡卻驚歎起來,不過如果讓他聽到了同一時間,那位張太公的評價,估計這思維就要混亂了。
“好個‘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皆情之所為也!陳止對《中庸》的研讀如此之深!此言分明雜糅了佛家之念,談及性善情惡,這一句‘七情因物而發,而不是因心而發’更有妙處,世間紛擾,紅塵迷亂,確實要堅守本心,才能不被迷惑。”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竟有這般迥異的評價,原因就在於,他們都截取了文章的一部分加以解析,但究其根本,是陳止此文乃是在原文的基礎上,雜糅了當世風氣,又結合了後世之言,等於將幾百年的精華融入其中。
本來這麼一結合,難免相互矛盾,彼此衝突,可陳止眼觀幾百年,把握著思想演化的脈絡,邏輯順暢,宛如寫史,將師道和背後思想幾百年的演變過程,用一篇文章寫下來,儘管有的地方,他要考慮當世看法,因而有所遮掩,但起轉承合都經得起推敲,一文涵百年。
看著看著,張太公還覺得不過癮,吩咐下人去取好酒,跟著讚歎道:“這篇《師說》堪稱絕文!彭城有此名士,當浮一大白!”
旁邊站著的左荊等人一聽就暗暗吃驚,聽這位太公的意思,是認為陳止可稱徐州名士了!
左荊為左家之人,奉命與陳止拜賀,事後也來了張家府上,畢竟有著姻親.
幾日以來,他和張府小輩有了交情,聽聞了陳止《師說》一篇,都是驚歎,就拿來請張太公這位原國子監博士品評,沒想到卻聽到了這麼一個評價!
要知道,陳止現在都還沒有鄉品在身!
“怎麼?不信老夫之言?”張太公看著眼前幾人,止住他們的解釋之言,“等著吧,此文一出,區區鄉品,對他陳守一而言如探囊取物,他的鄉品,怕不是小輩能比的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此言,那位祖中正這時剛剛隨著車隊來到彭城縣,還未入府,就拿到了這篇《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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