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謬讚了,我不過是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陳止看著心滿意足的陳遲,知道得了對方的喜好,那接下來的事情會順利許多,就算得不到太多助力,至少不會有多少掣肘。
“能省掉麻煩事最好,我最不喜歡麻煩了,能省就省。”
“好了,我也不耽擱你的時間了,今天還是照常在靈堂守著,下午我會安排人帶你過去認認地方,如果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說,不過有一點,”陳遲表現出親善的態度,“按照賭約,家中是不能給你錢財支援的,否則傳出去,我和你二伯都要被人笑話了。”
“小侄明白,這就告退了。”陳止點點頭,也不耽擱,順勢辭別。
等他這邊走了,陳遲終於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著,不時點頭,滿意之色溢於言表,想著過些時日的品鑑會,自己這篇文章當可一鳴驚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軸。
“字是好字,隱隱有大家風範,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幹,如果陳止能完成這次賭約,那就要加以重視了,我陳家得儘快出幾個成器的子弟,才能維持家世門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約束約束他,有這一手好字,總不能埋沒了本事,陳家如果出一個書法大家,也是有助於提升品階的,說不定能止住頹勢,不過我這荒唐侄子,是什麼時候練得這一手好字?難道過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沒有懷疑陳止被掉包,畢竟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心變了。
想著想著,一連串的名士傳聞在他心底閃過,心中登時火熱,這陳遲有了決定。
“來啊。”他叫來了一名家僕,吩咐道:“你去老二那邊知會一聲,按著我的原話說,就說賭約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脈也不容易,現在遭逢厄難,我等也該照料一二,至少不能為難他們。”
家僕點點頭,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了,就把我這原話帶過去吧。”
“是。”
家僕一路小跑,直奔後院一處,到了陳邊休息的廂房外報了來意,然後進去就原話傳達,緊接著告辭離開。
“大哥讓人給我傳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邊剛從靈堂忙完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聽了這道傳話,陷入沉思,他當然明白自家兄長的深層意思,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為難陳止。
事實上,經過三老的那件事後,陳邊對陳止就略有改觀,也想了修補兩邊關係,可聽到陳止家宅院被燒和債主上門的訊息後,想起陳止過去的行止,難免舉棋不定,加上陳韻聯絡一批子侄傳達意見,陳邊順勢就以賭約為題,想測測陳止到底是嘴上厲害,還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對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陳止過去是爛泥扶不上牆,早讓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陳止的二弟陳停,可陳停不是讀書種子、學問也做得一般,時間長了,大哥肯定就會對七弟家看淡了,沒想到陳止卻突然異軍突起。”
陳邊眉頭皺起,覺得其中必有緣故。
“我提出賭約,是想摸摸陳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後肯定要修補我和他的關係,如果他不記恨於我,就算轉而支援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個繡花枕頭,那就順勢將他的家財都吞了,有賭約在,大哥也無話可說。現在大哥專門派人過來告誡,絕對有原因,不是單純的考驗陳止了,已經有了一點青睞的意思了。”
陳邊很清楚,賭坊追債人的事傳來,陳遲也有不滿,只是因為早就有聽聞,才沒有發作,因此才會允許賭約之事,同時答應族中不給陳止貼補錢財,防止助長陳止的賭性。
“沒給錢財,卻阻止其他人干涉、打擾,難道大哥的不滿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這不可能,除非陳止有什麼打動了他,不行,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這裡,陳邊揚聲道:“來人吶!”
“老爺,”門外後者的青衣家僕趕緊走進來,“您有什麼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陳止回來之後,做過什麼,見過什麼人,最好連他說過什麼話都問清楚,儘快回報。”
“是!”
“等等。”
“老爺還有什麼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陳止一家的麻煩。”
這邊陳邊吩咐下去,心思不寧的等待回報,另一邊,孫道已經回了那間偏房,把大伯的決定告訴了一眾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陳遲到底有何用意。
“讓咱們去商肆住,該不會是準備打壓吧?”
“怎麼辦?難不成以後只能與商賈為伍了?”
陳停和陳輔想的最多,也最擔心。
“我可能知道那個地方。”
眾人議論中,陳息卻忍不住開口,隨後又趕緊閉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孫道。
過去,在家人齊聚之時,陳息如果貿然開口,往往會被陳止訓斥,因為他是庶子,受到嫡長子的打壓,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久而久之,陳息就生出了條件反射,謹小慎微。
不過,這幾日以來,陳止的性子略有變化,讓陳息放鬆了心絃,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就回過神來,生出後怕。
陳止知道陳息為什麼這個模樣,也不安慰,也不說破,而是神色如常的詢問起來:“既然知道,就說一說,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他的語氣平和,沒有責備,真如隨口聊天一樣。
這樣的語氣讓陳息鬆了一口氣,然後他趕緊說著:“這地方,我和幾個朋友曾去過,該是在豐陽街,那裡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據說在二三十年前,那條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陸陸續續被別家買走了,現在就剩下有限幾間,其中有一間位於豐陽街中段,說是屬於大房的,本是給三哥留著的,但三哥不願意從商,這兩年就一直空下來了。”
他口中的三哥,是這一輩排行第三的陳家子弟,為大伯陳遲的二子。
“豐陽街?”
陳止點點頭,覺得陳息的猜測大概沒錯,自己一家人的落腳點,八成就是這家店鋪了。
彭城縣的豐陽街,是近年興起的坊市結合之地。
幾年前的一場大水,徐州地界處處遭災,同年又有封雲響應義陽蠻張昌起兵作亂,官府焦頭爛額,又要遷移百姓,治理水災,又要防止細做滲透,於是就把位於官府之後的市,遷到了坊巷裡閭中,混在一起。
實際上,這也是曹操佔許後,營國制度逐漸瓦解的延續,原本嚴格規劃的坊、市、府範圍,已不再嚴格遵守。
正因如此,豐陽街魚龍混雜,不由讓陳停擔心起來,說道:“在豐陽街住下的話,先不說對風評鄉品的影響,就說那些追債的人,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兄,你看……”
“無須擔心,”陳止擺擺手,“陳府不給咱們提供錢財上的幫助,但也不會看著別人欺負我等,賭債的問題可以拖一陣子,我自有解決之法,就算他們真找上門來也不見得是壞事,家宅著火,賭坊反應的這麼快,裡面或許還有聯絡,說不定能抓到真兇。”嘴裡說著,陳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給自己帶來的好處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陳府老大的關係。
至於風評之事,也不算問題,陳止的著眼點不光是賺錢,還有名望,拋頭露面的行當對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當,卻也是傳播名聲的好途徑。
“這個賭約,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沒有能力、才幹,如果能靠一家店鋪維持家人生計,興許族中就會出面,幫我擺平賭債的問題,所以陳遲剛才沒怎麼提還債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會讓追債人過來找我麻煩,給我營造一個安靜的溫習、讀書環境,這樣也好,有個準備時間,也好立下根基,這賭債總不能假手他人。”
幾句話,讓屋裡眾人暫時放下心,陳止接著就和兩個弟弟一起前往靈堂。
白天,他們還要盡一名陳家子弟的義務。
不過,陳止家宅著火的訊息,明顯已經傳開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卻沒有嘲諷,顯然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風向不明,不想輕易表態。
只是到底還有不怕的,陳止三兄弟剛進靈堂,就聽到一個充滿嘲諷味道的聲音從旁傳來——
“這不是七弟麼?聽說家走水了?還有心思過來,真是難得,可惜你來了,祖父在天有靈也不會開心,畢竟靈堂服散的事,才過去沒多久。”陳韻一臉冷笑的走過來,邊走邊說:“過來弔唁的親友,今天多數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這靈堂怕是不得清淨。”
“四哥,你怎麼這麼說話?”陳停忍不住反駁,卻被陳止揮揮手阻止,然後後者就帶著兩個弟弟繼續朝裡面走去。
“怎麼?怕了?”陳韻越發盛氣凌人,“之前在二伯門外,你可是囂張的很,怎麼……”
“真要對我心懷恨意,就該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陳止停下腳步,搖搖頭,淡笑起來,“你這樣沒事就過來噁心我兩句,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點事,你立刻就要被懷疑,這不是自找沒趣麼?你也不用這麼費勁想激怒我,你這樣的小角色,落你臉面我都嫌浪費時間,你還是先老實待著吧,不要聒噪,做個安靜的小嘍囉有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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