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將劉家父子給說得愣住了,再看那老兒,一身布衣打扮,褲子上還有補丁,不過渾身上下乾乾淨淨的,結合其人所言,頓時讓人生出高深莫測之感。
劉琨走上前來,拱手道:“冒犯了老先生,我等乃是自幷州逃難過來的,不是什麼惡人。”
“甭客氣,”老人哈哈一笑,“咱不是什麼老先生,就是一老農,別說我了,你去街上找個其他人問問,八成都是一般說法,您啊,請回吧!”
“這是何故?”劉琨這下是真的驚訝了,他雖也是名士,但在北地多年,和中原腹地那些崇尚清談計程車人不同,早就意識到了尋常百姓,並不關心什麼國家大事,多數都是文盲,大字都不認識一個,怎麼能看上一眼,就都察覺了自家的目的呢?
要知道,尋常百姓錯過了幼年蒙學的機會,想在成年後教導他們形成一些認知,可謂千難萬難,一個兩個或許不是問題,但如果這老人說的屬實,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過來,就能看出自己等人的來意,那可著實不容易。
老人還是笑著,搖搖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也不回答,徑直走了。
劉群就抱怨道:“這老兒,好生無禮!”
劉琨卻眉頭緊鎖,前行幾步,繼續觀察沿途情況。
走著走著,忽見不遠處有一堆人聚在一起,似乎正在閒談,他便湊了上去。
走進人群,卻見著被眾人圍在最裡面的赫然是一名書生,看那書生年齡不大,只是看那臉上皮膚黝黑、粗糙,明顯不是世家出身,衣著樸素,卻很乾淨。
這人正口若懸河的說著,說出來的話,卻讓劉琨眼皮子一跳。
“當下,咱們幽州周圍強敵環伺,除了南邊的石賊,還有東邊侵入平州的群胡,以及那西邊的匈奴偽國!但要是算起來,北邊也有不小的威脅……”
這人說著,人群裡就有個聲音喊叫起來:“俺知道,那北地草原上,有幾個鮮卑大部!”
圍觀的眾人、連同劉琨等人,都循著聲音看過去,入目的乃是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剛從田中回來的莊稼漢,手上還拿著農具,卻兀自津津有味的聽著。
“一個農人,也能知道草原上的部族爭霸之勢?”劉琨、劉群對視一眼,都覺得很是意外,要知道,便是中原地界的世家公子,很多都只是知道自家城鎮一畝三分地的事,出了城、過了郡,可能就不知曉大勢了。
結果來到此處,一個偏僻村鎮中,一個書生宣講周邊局勢,居然有農人脫口而出,點出關鍵,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驀地,劉琨想到剛才那名老農,隱隱有了猜測。
那邊,書生則點頭應了那莊稼漢的話,繼續道:“正是幾大部族,不過嚴格來算,當下這北邊草原,可以分為四大勢力,這四家幾乎將整個草原分割、劃分完畢,各佔一部分,彼此之間維持著脆弱的平衡,看起來相安無事,其實暗潮洶湧。”
剛才插話的莊稼漢,顯然還不過癮,又喊叫起來:“四家?莫非是那四大鮮卑族群?”
書生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你的這話啊,只說對了一半。”
“怎麼就一半了?”莊稼漢嘿嘿一笑,也不著惱,“那你這小書生就說道說道,也讓俺們再長長見識。”
其他人也紛紛起鬨。
劉琨混在人群之中,卻是越發驚訝起來,目光落在那書生身上,心思泛著思量。
那個書生倒不推辭,侃侃而談
“這四家裡面,名義上地盤最大的,乃是草原北方的‘北匈奴’,諸位可曾聽說?”
“我知道!”這次說話的,是個看上去身子瘦削的小廝,穿著青衣,應該是哪家的僕從,“就是那個匈奴的劉曜建立的部族,這人好像和匈奴國主不對付,說是兩家要打仗呢。”
劉琨聽著心裡泛酸,這兩家說要打仗,結果把自己給打了。
那書生則點點頭,繼續道:“正是那匈奴人劉曜所建,他先前領軍北出,統合了一方,自號單于,被北匈奴族人稱之為可汗,不過,‘北匈奴’這個名字,是劉曜對外的稱呼,實際上,草原上的部族則將之稱之為‘柔然’。“
旁人終於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這有什麼難理解的,”劉群卻是有些按耐不住,在人群中說道,“因為劉曜統轄的,其實並非匈奴部族,而是北邊一個柔然部!”
這說法眾人聽著新鮮,有人就問那書生:“是否如此?”
書生看了劉群一眼,注意到了劉群身邊的劉琨,隨後收回目光,笑道:“正如這位先生所說,所謂的北匈奴,組成部分乃是柔然的幾個大姓,在南邊還有一個匈奴漢國的情況下,那些不願意得罪劉聰的小部族,自是要避諱一些,因而以‘柔然’稱呼劉曜所屬。”
便又有人不解的問道:“不是說這個北匈奴,乃是北邊最大的部族麼,何以其他小族,不敢得罪匈奴,卻敢得罪柔然?”
“問得好!”書生稱讚那一句,讓那人很是自得,跟著就聽書生解釋起來,“北匈奴、或者說柔然部落聯盟,看起來地盤大,但佔據的乃是北邊的土地,荒涼、貧瘠,不光多荒漠,冬季更是寒冷異常,是以地廣人稀,如拓跋部這般大族,當年也曾在草原之北遊獵,最終承受不住,這才南遷,這樣的土地,支撐不了強橫之軍,更無穩固之地,是以柔然雖眾,比起拓跋、慕容等部族,還是大有不如!遑論那匈奴偽國!”
“原來如此……”
眾人點頭之際,莊稼漢卻道:“你剛才說,北邊草原有四大勢力,瓜分土地,既然北匈奴柔然是其中之一,卻不如拓跋、慕容,那這兩家就該是餘下三部之二了吧!”
“不錯,”書生笑著點頭,“所以我才說你說對了一半,鮮卑四部的兩家,拓跋與慕容兩部,便是剩下三家中的兩家,一個在草原以西,扼守關隘,常擾匈奴,北抗柔然,一個則在草原以東,常寇平州,為一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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