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譁!譁!
旱水湍急,水面廣闊,浪頭此起彼伏,折射月光,整條大河在夜晚中,宛如一片黑譚。
莫路站在岸邊向水中張望,風吹袍動,飄飄如仙。
他顯示看了看腳下的一溜血跡,又轉頭瞟了眼不遠處岸邊停靠著的一支簡易船板,然後開口說道:“看來這狂徒倒是計劃周詳,如果不是我最後直接擲劍貫胸,險些就被他安然離去。”
他的話音落下,身後樹叢陰影中,一個人緩緩走出,這人一臉陰沉悲憤之色,眉頭緊皺,正是夏飛譚的二哥,夏飛劍。
他甫一露面就沉聲問道:“那人沒抓住?”
“沒抓住,也沒必要抓住,”莫路神情淡漠的回應道,“劍穿胸背,刃貫心肺,不能氣血換轉,必死無疑!”
夏飛劍聞言面色稍霽:“話雖如此,但是如果不能見人見屍,我無法向父親交代。”
“哦?”莫路一邊轉身回走,一邊說道,“這麼說,你那三弟真的死了?”
“身中數刀,刀刀要害,沒理由不死。”夏飛劍攤攤手。
“那不是正好?”莫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繼承家業的障礙名正言順的少了一個,想必師父聽到了這個訊息也會很欣慰。”
夏飛劍聞言收起了臉上的陰沉,無奈道:“話雖如此,但是老頭子也是不好糊弄的人,最好還是直接抓到兇手的好。”
說到這裡,他眼前一亮:“是了,我已經想到了兇手是誰了,想來這個人是最有可能動手的!看來,不枉我這多年以來可以放縱三弟,讓他肆無忌憚、廣樹仇敵。”
“你的那些鬼主意最好先和師父透個氣,”注意到夏飛劍臉上的表情,莫路腳下不停徑直走入樹林,“最好那人真的是兇手,省去些許麻煩佈置。”
“這個自然,”夏飛劍此刻臉上的悲慼之色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狠冷笑,“是不是兇手一去便知,更重要的是,旱州城的鏢局生意確實需要一個新掌舵人了。”
言落,二人身影沒入林間。
旱水岸邊重複平靜,只有偶爾想起的水聲迴盪其間。
這西北最大的河流縱橫近三千多里,是西北最為重要的漕運中樞,自西向東流淌,源自西域、終於北河,連線西北五州。
沙州,西北佔地範圍最廣的州郡。
旱水岸邊,一個身影正顫顫巍巍的從江水中走上案來,一步一步,有如身負重物般頗為艱難,終於在幾步之後,這人腳下一軟坐倒在地,大口喘息。
月光揮灑,照亮人影。
這人的身上反射出一抹細長寒光,竟然是一柄長劍從後背插入、透胸而出!
“這劍刃傷心破肺,歹毒致命,看來真的是殺人者任恆殺之,我剛殺了人,儘管有了後手準備,但依舊立刻就要被人殺死,也算現世報,也許這就是天意。”
這人正是受傷落水的陳潛,此時他面目蒼白,身體微微顫抖渾身直冒寒氣,顯然冷極。
“只可惜,我這一死固然乾脆,留下了父母二人還要面對諸多麻煩,這次斬殺夏家么子固然是毫無辦法中的行險一搏,但說到底很有可能讓危機提前爆發,我偏又意外中劍……”
想到這裡陳潛臉色黯然,緩緩起身,向著旱州城所在的方向跪倒。
“父親、孃親,你二人之子給我新生機會,這十年來對我關懷備至,父嚴母慈,我卻無一絲報答,不能為父解病、平辱,不能侍母天倫、財資,是為不孝……”
話語中,用力叩首,他雖為穿越,但十年相處早已融入其中。
說到這裡,陳潛想要說些什麼,但卻想到自己身無長物,又將身死,實在無法許下什麼諾言,末了,只得一遍遍的用力叩首,額頭漸漸血肉模糊。
直到最後,他感到體內越發寒冷,四肢漸漸抽搐,整個人的意識卻飄飄欲仙,口中和胸口的汩汩鮮血不斷流下。
“快要到極限了吧。”
感到自身的變化,陳潛的心中卻是平靜非常,他低頭看了看手邊的那個被江水浸泡後變形的小冊子,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得到了吐納法門,卻已經沒有機會參悟了,如果能將這冊子交給師兄也好,多少讓他能夠在通勁層更進一步,這樣他和堂姐的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
意識漸漸模糊,陳潛的嘴裡卻喃喃自語著,漸漸的,前世的一句話在心中逐漸清晰——
“生死間有大恐怖……”
“卻也有著大機緣!”
這句話一閃而過,陳潛的整個人一哆嗦,彷彿是突然如夢初醒般,原本已經模糊了的意識重新凝聚。
“我這次新生前後不過十年,如今死去,留下無數遺憾,但是其中最大的遺憾,便是無法勘透這個世界最神奇的事物——”
“武功!”
“如今行將身死,魂歸天外,但哪怕只是死前,至少讓我感受一次更高境界的滋味,哪怕只有一次……一次也好……”
喃喃自語中,陳潛不知道從何處又得來了力氣,居然掙扎著,用抽搐的雙腿重新支撐起身體,慢慢抬起劇烈顫抖著的雙臂,挺直了背脊,奮力的擺出了一個架子。
破陣拳法起手式,蓄勢待發!
雙臂緩緩收攏,然後一腳艱難踢出,腳上吐勁,雙臂蓄力——第二式,糧草先行。
收腿回勁,雙拳同出,一前一後,勁力激盪——第三式,兵分兩路。
……
一式式拳法施展而出,有如推磨般遲緩,陳潛的意識也在越發稀薄,但是動作卻不斷持續下去,一拳一腳全憑本能。
“一次也好……我想要知道……”
宛如夢囈一樣的言語中,陳潛四肢舒展、收縮,體內熱息擠壓、傳遞,拳腳勁力積蓄、爆發,漸漸的,拳腳間產生了一種彼此呼應的感覺,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呼!
呼!
呼!
陳潛的雙眼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他奮力的呼吸著,感受著體內的勁力有如一條條小龍般,開始在拳腳上盤旋、遊蕩,慢慢聚集在一起,向著體內深處衝去……
終於!
碎!
好像是什麼阻礙碎掉了,陳潛感到自己雙臂上的勁力傾瀉而入,湧入體內!
通!
勁通雙臂!
“原來,通勁是這種感覺,雙臂通徹,筋骨皮膜共同震動,如果我身體完好,可以操控內外勁力擰成一股,節節貫穿,一定可以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精彩……精彩……可惜……可惜……”
嘴中“可惜”兩個字已經微不可查,陳潛在說完之後,方法是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一般,整個人拳腳失力,倒了下去。
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間,其胸前猛然爆發出閃爍出刺目的血色光芒!
血色中,種種影響閃現而過,最終凝聚成一團拳頭大小的紅色光團。
光團微微一晃,向下疾衝,沒入了陳潛血肉模糊的額頭之上,而後,其額頭居然開始迅速的癒合起來!
同一時間,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墜入深淵的陳潛忽然感到眼前一紅,一片紅光撲面而來!
隨後,腦海中大量的資訊開始湧動,衝出!
拳法!
劍法!
身法!
祖父陳震涼的刀劍雙絕!
父親陳仲坤握劍時的鋒利眼神!
三叔陳叔人離去時的飄逸身姿!
……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陳潛這十年來最為深刻的記憶!
都是關於……
武功的記憶!
“啊啊啊!”陳潛突然慘叫起來。
疼!頭疼欲裂!
那些記憶部分先後,一窩蜂的從頭腦深處湧出,帶來的是混亂和無序,十年深刻記憶,在短短一剎那間全部湧出,構成了龐大的記憶洪流!
人的頭腦是無法承受的!
這種結果最終造成的後果,很可能是……
瘋癲!
“瘋?”
在這一刻,陳潛的腦子裡閃過了自己父親的身影。
“難道說,父親顛症是因為……”
這個念頭還沒有轉完,陳潛驚愕的發現,自己的心中又蜂擁而出了更多的記憶,但這次不再是武功,而是……
文字!符號!數值!語言!邏輯!
前世賴以生存的記憶,讓他沉迷的記憶,以為永遠不會再用到的記憶,出現了!
這些記憶和散亂無序的武學記憶不同,是以一種前後相連、互相推導、定義的模式出現的,隨後,這些記憶融入了那些武學記憶之中。
紛亂的記憶洪流瞬間產生了變化,不再是漫無目的的一擁而上了,而是開始相互聯絡、排列、有序起來。
只是,新加入的記憶似乎是增加記憶洪流整體的大小,陳潛感到自己的腦袋一漲,好像是瞬間爆開了,而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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