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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士成回到摩天嶺時,天色已經黑盡,大雪依舊綿綿。他未曾休息就令人挑了氣死風燈,喚來營務處參贊戴超,一起到“營務處參贊軍務諸人”的宿處檢視。
松木屋裡只剩了一個鋪位,還是新砌成的火炕,老將特意摸了摸炕頭的緞面厚被,覺著滿意了,“嗯”一聲轉頭看向戴超,笑道:“不錯,成個樣子了,像是一個六品守備的屋子。”
戴超面色平靜,內心卻是波動不已。略一斟酌,還是拱手言道:“軍門對楊格的寵溺堪稱太過,令標下略有不解。”
“呵呵。”聶士成輕聲笑了笑,又走到一旁檢視新打造成的案臺,今後的一段時間裡,楊格可以在這裡搞他說的什麼“圖上作業”了,至於戴超的話嘛......權作沒聽見罷!
別人興許不知,可聶某人不能不自知!
沒有楊格的蘆榆防軍和黑龍江軍算什麼?步隊,火線不整,遭遇敵軍迂迴即潰;馬隊,屢次衝敵不動,往往死傷慘重;炮隊,打不準也跑不動,每一戰都是丟盔棄甲,遺棄火炮、彈藥無算。楊格一出現,步隊陣線嚴整了,經得起小鬼子衝擊幾次了;馬隊突然大發神威,那個夏鎮臺再也不懼突擊日軍陣線,反倒抱怨楊格將其進攻準備位置安排得靠後了,有私心?!炮隊脫胎換骨,炮彈打得又準又狠,還懂得主動出擊配合馬步隊剿滅殘敵了。
變化不可謂不大啊!
這些都是老將在三莊子高地上親眼所見,那時候的震撼之情幾乎難以言表!今兒晌午在依帥大帳軍議,楊格所言又讓聶某吃了一驚,看來,此人的才華不止如此啊!故而,今日的聶士成可以在感情上不親楊格,但在軍務上不能不信楊格,親信親信,親與信,兩者缺一不可。讓戴超等人搬出松木屋另居他處,為楊格置辦了這間還算過得去的屋子,就是老將要向年輕有為者表示親近、關心之意。欲要楊格成為自己的親信大將,這些事兒就當得起老將去做。
有楊格,用楊格,重用楊格,親信楊格,楊格就會以一個個的勝仗來回報。對此,聶士成堅信不疑。
不過,戴超此言也有些委屈之意啊!是哦,商德正去定邊軍幫辦營務處,協助張錫鑾了;胡殿甲升了左營營官;劉松節看來是要跟定楊格了,之前的表現也可圈可點,若非新到營隊中沒有馬隊,否則劉松節也能領一營騎兵了;至於戴超......目前在周鼎臣的前敵營務處辦事,可週鼎臣從左營營官變成前敵營務總辦,原本就是要進冷宮三省吾身的!任誰跟著他,暫時看來自然沒啥好處了。
嗯,戴超拿楊格的待遇說事兒,其實是說他自己。
“戴超啊,新到四營步隊,我意恢復武毅軍之號,以馮義和為分統,你、姚良才、楊格、聶鵬程為營官,你道如何啊?”
戴超轉怨為喜,急忙深深鞠躬作禮道:“標下多謝軍門提攜!”
聶士成伸手託了戴超的小臂一下,道:“起來,無須多禮,這是你應得的。新營四營官中,你跟我最久,在臺灣同歷生死,情逾父子。看到昔日的馬弁當上營官,老夫我也頗為欣慰啊!不過,你需牢記一句話,切勿妄自尊大,小看了旁人!對楊格,你要著意親近之,他身上的本事,哼哼,你能到幾成就不錯了。看人家劉松節就比你機靈,此戰,戰前偵察是他跟隨楊格,撤軍回關,又是他追隨楊格協助夏鎮臺和胡殿甲斷後,機靈吶!”
說著,聶士成屈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在戴超頭頂上敲了幾下。
“標下錯了,標下一定跟楊守備處好關係,處得跟親兄弟一般。”
“做人要有肚量,那日馮國璋丟了楊格一個死耗子,楊格不僅不怪罪,還故意拉了馮國璋一起在三莊子高地壓陣,此戰有功官佐名單中,馮國璋就排名第六。用心一點,帶好弟兄們,多貼近楊格,以他為師,今後有的是建功立業的機會!”
言畢,聶士成舉步出門而去,留下戴超在那屋裡咀嚼軍門大人的話意。
黑夜中,狂風裹著雪花呼嘯而來,三莊子以東的大道上人潮湧動,幾支松明火把在風中忽明忽滅。
“一二,嗨咗!”
“一二,嗨咗!”
功字軍炮隊營哨長楊騏源大聲喊著號子,一手高舉火把,一手使勁地推動炮車輪輞。兩隻木製包鐵的輪輞深深地陷入雪地之中,使得重達八百斤的炮車寸步難行,即便是六名炮勇使出了吃奶的勁頭,馬伕子也毫不留情地朝兩匹挽馬的臀上抽打鞭子,37炮仍然耍著小性子,就是不挪步。
做戲做全套,為了讓草河堡的日軍產生清軍即將強攻的錯覺,楊騏源帶著兩門37炮成為斷後部隊的一員,最後一炮放出時,估計大隊已經抵達細河東岸了。此時,左營正超越炮隊向西退卻,在這支小小的炮兵部隊後面,就只有記名總兵夏青雲的馬隊了。
冰天雪地裡,楊騏源急得滿頭大汗,萬一馬隊過去了炮車還動不了,那……就得棄炮了。從朝鮮開始,丟盔棄甲已經變成了清軍的常態,不算稀奇了,可從昨天的細河殲滅戰開始,一切都要推倒重來!至少,楊騏源是這麼想的。
“媽的!拿著火把,閃開!”將火把遞給身邊的炮勇,楊騏源一手扯下包在擋風的布巾,順便扯下暖帽,頭一甩,扎著紅頭繩的大辮子“啪”的一聲甩到胸前,又一甩,圈在了脖子上。“卸炮彈、拆輪輞、摘副車,來人,跟老子一起抬炮!”
敢情,逼急了的哨長要來橫的了!
“馬隊來了,讓一讓。”一名炮勇搬起拆下的輪輞躲到一邊,所謂的遼陽東路大道不足丈寬,平時兩騎並行倒是沒問題,此時不一樣,炮車和炮勇們佔據了一多半的路面。步隊透過倒好辦,繞進樹林裡便是,馬隊就不行了。
楊騏源見部下紛紛閃避,卸了一邊輪輞的炮車歪斜在地,不禁罵道:“讓個鳥!”
“下馬,幫忙!”
“楊大人,是楊大人!”曾在三莊子高地上作戰的炮勇們紛紛驚訝出聲。
楊騏源愣了愣,部下稱呼自己也是“楊大人”,習慣了。轉頭一看,哎喲,是六品守備楊格楊大人!還有營務處參贊軍務劉松節,還有……趕緊地,接著。
“標下楊騏源……”
楊格一揮手打斷楊騏源的話,雙手把住炮管繃緊了身體預備使勁,說:“免了,先做事!弟兄們上啊,聽我口令,一二三,用勁!”
人多力量大,炮車被穩穩地抬出深坑,重新裝好輪輞後跟隨馬隊行軍。
楊騏源湊近馮國璋,一邊走還一邊打個千,恭恭敬敬地道:“學生見過馮教習,勞您動手相幫,學生感激不盡。”
“壬辰科的?”馮國璋在跟隨楊格督戰時就看到過楊騏源,卻在此時才想起來,自己似乎曾經教過這麼一個學生。
“壬辰炮科,楊騏源。”
“你們都出來了,學堂裡還有多少人?又有哪些人到了功字軍?”
“回馮教習的話,兩年生全部放出來了,功字軍新營哨隊官幾乎都是兩年生員。”
一旁的楊格聽到此話,頓時悟出馮國璋在這場戰爭之後快速崛起,進而飛黃騰達的原因之一。天地君親師,在儒家文化統治中國億萬百姓思想時,老師這個身份有著不小的凝聚力和影響力。恐怕戰後,淮軍中的中、低階軍官見了馮某人,大多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馮教習”。歷史上,不是還有一個人被軍校出身的軍官們稱為“校長”嗎?
再說袁世凱,若非抓住了馮國璋、段祺瑞、王士珍這批在武備學堂和軍中頗有人望的軍官,哪能從幾千定武軍基礎上快速編練出新建陸軍來?馮國璋打仗不夠勇敢,卻能給上位者一種老成持重又善於人際的印象,這也是人才的一種吧?事實上,從楊騏源對這位前助理教習的態度中也能看出端倪。
得了感悟的楊格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放棄拉攏馮國璋的念頭,同時也暗下決定——在整編新營的同時,擴大功字軍原有的隨營官弁隊,在貫徹新的軍事思想、教授新戰法的同時,培養一批新型軍官出來。否則,今後的自己如何抓到軍權,跟別人競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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