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信封裡的子彈】
“報告!”
門外一聲喊,有些頭皮發麻的楊格鬆了一口氣,抬手整理軍裝,又有幾隻手伸過來拉了拉衣襟,撫平綴了金星的肩章,遞上軍帽。楊格擺手,眾女退向裡屋,這才拉開房門問:“什麼事?”
軍服上沒有肩章,領口上綴著一條粗黃線和兩條細橫線的警衛班長立正道:“館驛外有人自稱是寧河鄭知縣的堂弟鄭士良,求見統領。”
寧河知縣鄭士翹的堂弟?那應該見上一見。
“請進來。”
“是!”警衛班長雖然是直隸提標出身,執行新條令卻比較到位,給人英氣勃勃的印象。
“如意,準備茶水。”
不多時,一位身穿洋服,留著辮子,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跟隨警衛班長來到後堂。見了楊格,來者鞠躬道:“在下廣東歸善淡水人氏,鄭士良,見過統領大人。”說著,他從洋服的內兜裡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
“請坐。”楊格看了一眼來客,暗自估摸這位廣東青年也就二十三、四歲的光景,不過看他的肩寬、腰身、手臂和手掌,又跟常人不一樣。他向匆匆趕到門口的楊春遞了個眼色後,微笑著對來客伸手示座,如意隨即捧著茶盤上前。
撕開信封,一件物事掉落在地。
楊格和布茶的如意低頭一看,如意“啊”的一聲驚叫,茶盤脫手飛出,同時,門口的楊春拔出左輪手槍頂在來客的背心處,警衛班長也摘下背上的步槍拉動槍栓。子彈,一顆納乾式凸緣轉輪手槍子彈在地上兀自滾動著,黃澄澄的銅殼在燈光下閃爍出金黃的光芒。
伸手摟住如意的纖腰,在她的背心輕輕拍了兩下,楊格翹起二郎腿,神色如常的盯著來客,卻對如意說道:“如意,下去吧,沒事兒,這位鄭先生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
如意退後兩步並未離開,身子卻在微微顫抖著。太嚇人了,居然有人在信封裡裝著子彈送給將軍!?那是什麼意思?傻子都明白三分!
“這位朋友,為何冒充鄭知縣的堂弟,與楊某開這麼個並不討喜的玩笑?呃,請喝茶,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說。”
自稱鄭士良的青年一甩頭,辮子脫落了,他的神情卻愈發的有些自傲起來。
“謝謝楊大人的茶水,鄭某一人做事一人當,無非是得知楊大人曾留宿寧河縣衙,而寧河知縣恰好姓鄭名士翹,與鄙人只有一字之差,故而自稱為他的堂弟,以求此時的機會而已。背後的朋友,管好你拿槍的指頭,鄙人身上都是苦味酸藥塊。”
媽的,刺客居然如此大膽!眼前的刺客可比戰國末年的荊軻了。
楊格擺手令楊春退下,楊春哪肯退下,只是略放低了槍口,不再頂著那人的脊背而已。從他的位置上可以看到來人的洋服在胸襟開口處,裡面確實捆綁著什麼東西。後悔啊,值哨的警衛居然都沒有搜查來人!
“能搞到苦味酸,可見來頭不小。如意,給楊春端杯茶來,省得他站在那裡累得慌。“偏頭吩咐如意離開後,楊格微笑著丟下空無一物的信封,向自稱鄭士良的青年道:“楊某似乎從未得罪過閣下,為何又送子彈又綁**的?”
來者驚人,來者眼中的楊格更為驚人。看到子彈,得知自己身上捆綁威力驚人的黃色**,那位大清國皇帝身前的大紅人居然連臉皮都不眨一下,語笑晏晏,沒事兒人一般。這種氣度,足以令人驚訝了。
“楊格,楊將軍,有膽和在下單獨談話嗎?”
“呵呵,如你所願。”楊格深知來人並非要自己的性命,否則就無需在信封裡裝子彈示警,那人身上的**也應該早就拉燃信管,轟然炸開了。南方人、廣東人,多半是革命黨,這是狂熱的革命黨才能幹出的事情。既然是革命黨,咱們不是沒有共同語言,談一談倒是無妨。“楊春,你們退下。”
話音剛落,傻兮兮的如意當真端了一碗新沏的茶出來。
“慢,那位小姐卻要留下。”
楊春憤怒了,手槍指向來人的腦袋,喝道:”放肆,信不信老子立時斃了你!?”
“相信。”鄭士良緩緩舉起左手,露出系在拇指上一條拉線,悠悠然道:“鄭某的命不值錢,兄弟,要不要試一試,是你的槍快還是鄙人倒地時伸手的動作快?”
“楊春,退出去,關上門,弟兄們後撤二十步,這是命令。”楊格聲音不大,語氣中不可置疑的威嚴卻很是明顯,在楊春退出拉上房門的同時,又伸手在大腿上拍了拍,順手攬住如意拽到大腿上坐下,這才戲謔的看了一眼來者,說:“孫某人不會玩這招吧?你是自作主張還是有人花錢僱你來的?”
鄭士良顯然愣了愣,隨即高聲道:“清廷走狗,人人得而誅之!鄭某行事何須讓人主使?楊格,你若不回頭,定然活不過今夜!”說著,鄭士良拉開外套,裡面當真是一塊塊蠟紙包好的藥包。
如意在顫抖,顫抖得厲害,卻不知剛才為何又“勇敢”的聽從吩咐當真端茶上來?這個傻妞,何苦呢?楊格渾然不當來客存在,抱緊了顫抖的如意,淡淡言道:“走狗不走狗,咱們以後再論,先說說你們的計劃如何?拉楊某人舉兵反清還是需要接濟軍械彈藥?總之,你來不是殺人的,殺了我,你們革命黨在中國的名聲就臭不可聞了。何苦呢?老弟,放鬆一些,喝口茶,想一想咱們有沒有可能真正的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合作合作?想好再說,喝茶!”
說著,楊格騰出撫摸如意的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你怎麼知道我是革命黨?”
“噗!”楊格噴了,幸好扭頭快,否則坐在大腿上的如意肯定要遭殃。深吸一口氣,覺著沒被茶水嗆著,楊格笑道:“你那模樣不就是革命黨,哦,不叫革命黨,叫......叫興中會或者什麼會來著,對吧?”
如意見楊格如此輕鬆恬淡,神色自若,也深吸一口氣決意不給將軍丟臉,掏出手絹在楊格嘴角擦了擦,乾脆讓整個身子都依靠在將軍身上,斜眼看著那個神色無比緊張,臉上已經出現汗光的刺客。此時,如意更能確定自己的將軍才是天底下第一男子漢,頂天立地,鬼神皆避!至於什麼革命黨、興中會,沒聽說過!
嚇不倒楊格,又被喝破行藏,來人的氣勢頓時委頓下去。吶吶了片刻,才伸手從懷裡又掏出一封信來,再將左手拇指上的拉索套子摘下,緩緩起身,慢慢走到楊格面前,雙手呈上書信。
楊格伸手去接,卻被如意搶先一步接過,反覆捏了捏信封,才轉給楊格。
展信一看末尾署名,孫文是也。嗯......前面都是吹捧、仰慕的話,把遼東抗敵的英雄統領楊格幾乎吹上了半空;中間是民族革命和民主革命的道理,這些,楊某人不陌生,卻不完全苟同;後面,孫某總算提出了兩個請求。如楊格所料,孫某請楊格解決一部分械彈,又請楊格在“愛國的”武毅先鋒軍中容留興中會人員。
總算,武毅先鋒軍兩萬餘將士得到一個正確的評價了。
“如意,火柴。”
如意在茶几上拿了火柴劃燃,楊格就著火苗點了信紙,對鄭士良說:“你們打算派多少人到軍中供職?由誰領頭?”
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此時的鄭士良感覺自己就像小丑一般,被楊格玩弄於股掌之上,或者說被懷抱美女神色自若的楊格審問著。不及啊,遠遠不及啊,那種從血火戰場的生死搏殺中鍛煉出來的氣度,豈是血氣之勇者可以比擬的?
“三十二人,由鄙人領頭。”
“明日傍晚到本月二十二日之間,你們可以到榆關總鎮行轅找我,別的話我就不說了,楊春,送客!哦,地上的子彈,請順便帶走。”
撿了子彈,收攏衣服,整理好之後,鄭士良跟著眼神警惕的楊春出門,走出館驛的大門向東又走了一小段路,覺著館驛門口站崗的那些兵們看不到自己了,頹然靠著街邊屋子的牆體緩緩坐到地上。此時,他才覺得自己渾身溼透而痠軟無力,就像是大病一場身子虛脫了的感覺。
需要鄭士良回想、考慮的事兒其實有很多很多,最關要的是能否相信楊格不是“放長線釣大魚”的誘捕之計?相信他嗎?從本能中,鄭士良覺得如楊格這般的人物堪稱英雄豪傑,必然是一言九鼎之輩,該當相信。可是,關係到三十二個同道志士的生命安危,又讓他不得不慎重考慮清楚,一時難以決定。
館驛內,楊格放下大腿上的如意,擺手止住“自我檢討”中的楊春,說:“這事兒給咱們提了一個醒,以後對這些來路不明而膽大包天的,還是應該搜查一下,這事兒怪我疏忽了,楊春,累了一天又虛驚一場,下去好生休息吧,凌晨兩點哨由我來查。”
“是。”楊春立正,卻未立即轉身出門,而是小聲道:“統領,那人膽子真夠大的,孤身一人就敢闖咱們百餘弟兄把守的館驛,了不起。”
“如果他們真的來了,你得空就去跟他們聊一聊,今後有用。”
“是!”楊春再次立正後,轉身走出,拉上房門離去。他的身後屋裡傳出隱約的一群女人又驚又喜,又笑又哭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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