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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格剛從東山樑子回到岫巖城,還沒來得及喝一口茶水,馮義和、壽山就找上門來,面色凝重,憂心忡忡的模樣讓楊格心中一緊,不等二位說話就主動發問:“二位大人,你們這是怎麼啦?可是戰局有變數?日軍進攻關門山了?”
壽山看了一眼馮義和,見這位老大人眯著雙眼,心知武毅軍分統是不願意自個兒提起話頭了,乃道:“依帥飛馬來催,讓我馬上趕去摩天嶺拉鎮邊軍步隊和齊字新軍共八營增援海城,馬隊我留給你,由科爾沁蒙古臺吉保泰,哦,就是漢名包銳鋒的統帶。致之老弟啊,海城那邊......依帥很困難,據來騎說,延山營700多人,現在只有400餘能戰者了。”
“大哥,我大哥他沒事吧?”
“沒事,沒傷著人,只是……屢攻屢敗,心氣兒折損了大半。這小子還不成,得多多磨練,最好是跟著你好生學一段時間。你不知道剛剛得了新操法那陣子,延山,哼,那股子氣勁啊,睥睨天下呢!”
楊格心中湧起一股子歉疚之情來。
延山派巴哲爾來自己這邊問計,自己倒好,把巴哲爾留下帶了一哨馬隊,只委託馬博西派人帶去兩個字——慎攻。唉......從大局出發,海城方向宜守不宜攻,延山非要打問攻擊歡喜山的良策,楊格能有啥良策呢?無非是最大限度集中炮火壓制敵軍,以精銳迂迴、穿插、割裂,大隊壓上圍殲之法,還要有重點、有針對性的進行步炮協同攻擊演練幾次,方可奪取設防極其堅固的歡喜山、晾甲山等海城外要點。這些戰法,用延山新營都無法完成,其他各軍、各營更是離譜!
張作霖說的好啊,其實無論是依帥還是宋帥又或者聶軍門,在沒有楊格之前,打仗的法子一般無二。大隊開進、列陣、輪番進攻,三鼓不下就撤退。如此,這般,而已。
戰爭,軍事指揮的技術或者說藝術,原本就不那麼簡單!古人、今人花費偌大精力去研究武器技術、戰術原則、戰技戰法,從而形成各**隊的操典,由此再結合國情制定出符合國家政治需要的戰略。現在看來,老將們對此真是一竅不通吶!
壽山拉著馮義和來此說道此事,一是公事公辦,來知會“統領分水嶺東路各軍”的楊大人一聲;二是私誼,喝水不忘挖井人,當初沒有壽山兄弟的親睞,也就沒有賽馬集大捷,楊格還不會這麼快的在戰爭中展露頭角。反過來說,沒有楊格的卓越軍事才華,壽山兄弟也不會在遼東諸軍中佔據地位頗重要的一席,永山還因戰功而領班侍衛。惺惺相惜、相輔相成從而肝膽相照,正是楊格和壽山兄弟的關係寫照;第三嘛,依帥飛馬來催,肯定還有問計之意,此事,還是年輕的楊格主動獻策為好,莫要等人家當大哥來“討計”。
左右看看,連馬弁賴小順都不在,楊格取拜把子兄弟延山對壽山的稱呼,道:“大哥此去海城,應當竭力勸阻依帥再度攻城,黑軍、吉軍和盛京軍、淮軍不能再分開作戰了,海城北之黑軍、吉軍應當取守勢,南邊的大石橋太平山,以淮軍為主、盛京練軍為輔,取攻勢。儘量拖延、維持戰局現狀,待岫巖這邊打完,整個戰局又會重新整理一番。那時,依帥要楊格取九連城,楊格就去九連城;要武毅軍南下旅順,楊格就南下旅順,要回援合攻海城,也沒問題!但在目前唯有拖延,就是一個字,拖!”
馮義和微微搖頭冷笑道:“依帥也難,朝廷那邊屢次電催收復海城。這個......若在武毅軍收復岫巖之前,那些個聲音還不那麼大,今兒,岫巖成例,海城就不得不反攻。”
呵呵,這話說的,不顧海城之戰局現實而強攻的責任反倒落在楊某人的頭上了?媽的,朝廷裡那些人都吃屎長大的?永山在幹啥?李鴻章和他的那班所謂的“精英幕僚”在幹啥?岫巖的事兒能跟海城比嗎?奪岫巖是趁虛而入,是奇襲;海城方面是敵我兩軍攻守會戰,哪有趁虛奇襲的可能?!
“操蛋的朝廷!“
馮義和急道:“你!閉嘴!”
壽山滿臉都寫著無奈二字,語氣悲苦的說:“朝廷要反攻海城,致之你說的有道理,不能強攻。依帥為難,我回去同樣為難,嗨,盡人事,聽天命吧!”
馮義和、楊格都聽出話意來,壽山所謂的“盡人事”,不是指讓自己的能力在正確的方向上發揮最大化,引導戰事趨利於大清國,而是“盡人臣之事”,身為統領,無外乎忠、勇二字。
“愚忠,血氣之勇。”這話,楊格沒有說出口,只在內心裡狠狠地嘶吼。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楊格說:“大哥,請轉告依帥,待岫巖南北兩路戰事一了,標下立即引武毅軍西歸、會攻海城,之前,請依帥務必保持所部實力、士氣。”
壽山能感覺出楊格話裡的無奈和悲憤之情,更知道在完成此次岫巖戰役之後,武毅軍在分水嶺東路將有廣闊的戰略前景。東去,可繼續壓迫日第一軍之第五師團,甚至有收復鳳凰城、九連城,進抵鴨綠江的可能。如此,日軍的兩翼作戰就短了一臂,惟餘遼陽南路之孤軍!如此這般的話,軍事、政治的意義遠大於收復一個海城!
放棄,真要放棄嗎?連壽山都覺得頗為不捨,何況一直苦心經營如此局面的楊格呢?
“致之!”
“大哥,別說了,我明白。”楊格擺手止住壽山,勉強提聚精神擠出笑意,說:“沒有依帥的支援,就沒有楊格的今天,更沒有武毅軍拿下岫巖,鋪展東路戰略的可能。如今,依帥在重重壓力下卻只召回大哥一人,其情、其意,楊格銘感五內,哈哈......回軍會攻海城也好嘛,反正都是殺鬼子,去海城,咱還可以殺個痛快,大哥,您說是不是?”
壽山,馮義和都聽出來了,楊格那似乎是爽朗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委屈的哭音。二人無語對視良久,突然齊齊出聲罵道:“操蛋的朝廷!”
“哈哈!”楊格大笑,壽山、馮義和也回過味來,齊聲大笑。
“好了,好了。”壽山笑過,喘息著道:“致之啊,你也別急著更改東路作戰的策略,我此番回海城再陳情於依帥,看看能否連結吉林、盛京二位將軍,聯名上奏戰局,望朝廷、皇上收回成命。”
楊格露出苦笑,馮義和急忙道:“如此甚好,甚好。事機孔急,壽山吶,你快上路吧!”
這老頭子,此時擺出長輩的架勢來了。想當初在草河堡東堡牆上觀戰時,可是壽山為主,馮某人為副的。
壽山起身走到門口,回身抱拳道:“致之,我在海城敬候岫巖捷報!告辭!”
三十餘騎快馬離去,馮義和搖頭嘆道:“這壽山幾兄弟,都是漢子,磊落光明,值得深交。”
楊格卻不想搭這個話頭,略一作禮道:“老大人,我即去關門山坐鎮指揮,岫巖和南路戰事,還有最後那點物資轉運的雜務,還請老大人主持。”
“南路那邊......”
“四天之內,西寬旅團到不了岫巖城下!”
“哦,那就好。”馮義和當然願意相信自己的準女婿,那可是一身的本事啊,昨兒從王家堡徑直去了東山樑子,想必那邊的事兒都交代給隨昌毅、馮國璋和巴哲爾了。只是......“你剛回來,疲累不堪而心情浮躁,還是休息一陣子再走?”
楊格拍拍胸膛,“梆梆”作響中笑道:“這點事兒算個啥?老大人,楊格走了!小順,走啦!“
疲累,對年輕人來說算個啥?老大人是擔心楊格有了放棄東路戰略的想法之後,會在心中鬱鬱不平。這人吶,心氣兒一旦折了,骨架子就無以為立,楊格一人,身系萬軍和大清國此番抗戰大局,那可是大事哦!別人看不出來,老將卻能洞悉其中細微之處。
洞悉又如何呢?朝廷強壓依克唐阿攻海城,依克唐阿無計,不能不攻,可如此攻法除了徒勞無功之外,還有慘重的傷亡和朝廷的催促、問責。高壓之下,依克唐阿以堅決的支援楊格反而打動楊格之心,知恩圖報哇,這做人做事是一個理兒!故而,馮義和深深的知道,壽山那邊再怎麼折騰也翻不起浪來,岫巖這一戰打過,武毅軍是鐵定要回師海城了。
朝廷的無知妄斷,楊格的東路戰略;依克唐阿承受的高壓,楊格的知恩圖報之心。軍事,純粹的軍事將置於何地?!
看著楊格遠去的背影,老將只覺得自己心裡也是無比的委屈,還要為承受更多委屈、更多責任的準女婿擔心,為他的選擇中透露出的情感、操守而感動,危難見崢嶸吶!
馮義和只覺眼眶發熱,老淚幾欲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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