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返回了艦橋,提瑞安正在這裡等著他。
“卸貨流程很順利,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把貨艙裡的東西都轉移到港口倉庫,”光頭大副精神奕奕地彙報著,身上的每一道衣服褶子裡還散發著菸草的濃烈味道,“留在島上的水手們還挺喜歡您帶回來的那些‘土特產’的。”
“今天晚上會有一次聚會,你要有興趣也參加吧,”提瑞安隨口說道,接著又忍不住多看了艾登兩眼,皺著眉聳了聳鼻子,“你抽菸把自己都點了?”
“……可能稍微多了點,”艾登有點尷尬地摸摸鼻尖,“來自普蘭德的菸草總是讓人……難以釋手。”
“稍微注意些,你現在聞起來簡直像一塊培根,”提瑞安搖了搖頭,隨口提醒了一句,便沒再關注這件事情,而是話題一轉,“最近我時常聽到水手們討論寒霜的事情。”
“訊息確實已經傳開,”聽到船長的話,艾登表情立刻嚴肅了一點,“死者復生,不管這傳言的源頭如何,傳言的內容都足以引起水手們的討論了——畢竟,大家都是不死人。”
“不死人啊……”提瑞安輕聲重複著這個字眼,“怎麼,大家在期待真正地活過來?”
“老實說,稍有理智的人便知道這不可能,”艾登聳了聳肩,“普通人或許還會對這種話題心存想象,但越是不死人,越知道真正的死而復生只能是個傳言——死神巴托克是存在的,祂那扇大門有去無回,而我們這些人,是因為靈魂已經被扭曲改變,無法再透過那扇大門,才滯留塵世變成了所謂的‘不死人’,對於生死之間的界限,大家其實都清楚得很,畢竟當年瀕死之際誰都在那扇門前徘徊過。”
提瑞安輕輕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才又開口:“那為什麼這個話題會引起這麼多討論?”
“真正的死而復生不會出現,所以大家在猜測,那些所謂的復甦者會不會其實都是……‘活死人’,”艾登咧開嘴,笑了起來,“您知道的,大部分城邦都不喜歡活死人,而寒霜尤為不喜歡,他們甚至把這視為‘外海上的詛咒’。雖然說不該把半個世紀前的債按在如今的寒霜人頭上,但大家還是樂於看到那座城邦的當局焦頭爛額的。”
提瑞安挑了挑眉:“看樂子?如果這件事真跟當初的潛淵計劃有關,那這可就不只是個樂子了。”
“您說的沒錯,我也很明白這點,不過目前大部分普通水手的看法還是先樂就行了,反正第一波倒黴的是寒霜人,等樂子太大了再說別的,”艾登說著,兩手一攤,“沒辦法,不死人的心態就是這樣,更何況這件事還跟寒霜有關。”
提瑞安無言地看著艾登,半晌才無奈地擺了擺手。
“……真正的死而復生需要透過巴托克的大門並返回,而寒霜目前的主流信仰就是死亡之神,理論來講,在寒霜,生與死的規則只會更嚴密、更穩固,現在那邊傳出死者回歸的傳言,這很不對勁,”他沒有繼續跟自己的大副糾結“看熱鬧需不需要嫌事大”的問題,而是板起臉,讓這個話題重新嚴肅起來,“我更傾向於認為這是別的什麼超凡力量在作祟。”
“那就要看看當地那座靜謐大教堂有什麼反應了,”艾登說道,“我聽說目前大教堂的守門人是個叫阿加莎的新人,一個沒什麼經驗的年輕姑娘,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好這種麻煩事。”
提瑞安沒有說話,不知為何,他此刻卻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同樣很年輕,卻表現出強悍實力,甚至能泰然自若地與自己那位可怕的父親多次交涉的高階神官。
普蘭德的審判官凡娜。
如果是那位強悍到有些可怕的審判官的話……處理幾個死而復生的小麻煩想必是沒什麼問題吧。
……
略帶腥鹹的海風迎面吹來,裹挾著中部海域所沒有的寒意。
凡娜坐在船舷附近的木桶上,抬頭望了一眼遠方一望無際的海平面,看到視野盡頭隱約有薄霧瀰漫,似乎還有遙遠朦朧的冰山隱藏在薄霧深處。
失鄉號已經進入冷冽海,這裡離普蘭德已經很遠很遠了。
年輕的審判官低下頭,用一把小刀繼續雕琢著木片。
她在用海息木雕刻新的海浪護符。
在失鄉號上的生活其實比她一開始想象的要好了無數倍,所有那些可怕或詭譎邪異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這裡有正常的作息,還算不錯的伙食,整潔獨立的居住空間,以及吵吵嚷嚷但還算有趣的同行船員,甚至從某些角度看,失鄉號上的生活條件比一般的遠洋船隻還要好點——
因為有艾伊這個“信使”,船上始終能補充新鮮的食材,因為有大量“活著”的船上設施,失鄉號幾乎不會出現設施故障導致的不便,而且這艘船最大的優點還不在於此,它最大的優點……竟然是安全。
是的,安全,這很不可思議,但在這裡生活了幾天之後,凡娜最終確認了這個難以置信的現實:沒有什麼船,能比這艘令人聞風喪膽的幽靈船更加安全。
因為有鄧肯船長的存在,連亞空間的入侵者都不敢來這艘船上搗亂……
在失鄉號上可以隨便討論亞空間的事情,可以隨便閱讀任何書籍,莫里斯讓艾伊幫忙從普蘭德帶來了一大堆的民俗學、歷史學書籍,一看就是大半天,而船長為了趕路,有時候甚至會直接讓失鄉號下沉到靈界,在那漆黑恐怖的異常海域揚帆狂奔。
根本不會有什麼深層陰影出來——哪怕真的冒出什麼東西來了,也只會變成船員們的日常消遣。
或者加餐。
總而言之,在失鄉號上的生活,其實並不糟。
但她仍然需要一些時間適應。
小刀劃過木片,刻下深深的凹痕,木屑一點點掉落下來,也讓略有躁動的心緒漸漸平靜。
腳步聲從身後靠近,一個很有活力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凡娜小姐,伱在幹什麼啊?”
凡娜抬起頭,看到妮娜正在好奇地打量著自己手裡刻到一半的護符,以及旁邊另一個木桶上已經刻好的幾個護符。
“這是獻給風暴女神葛莫娜的護符,”凡娜笑了起來,她知道眼前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孩有著怎樣驚人的身份,但在相處了幾天之後,她已不會對船上任何一個船員的身份大驚小怪,“將海息木護符投入海中,就相當於完成了一次對女神的敬獻。”
“哦!”妮娜恍然地點了點頭,面帶驚奇地看著木桶上那些已經雕刻好的護符,“我以前好像在學校裡聽過這個,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哎,你做了好多!”
“其實……”凡娜有些遲疑地開口,接著她猶豫了一下,看著妮娜亮晶晶的眼睛,才慢慢將那個木桶的蓋子開啟,“不止這幾個。”
妮娜呆了呆,探頭看了一眼木桶裡面,繼續發呆。
片刻之後,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審判官。
“凡娜小姐……你在船上是不是特別無聊啊?”
“倒也不是,”凡娜表情有點尷尬,她也覺得自己幾天時間刻了一桶護符好像有點誇張,“只是……可能還需要一點點適應。”
“哦。”
妮娜點了點頭,又來到那木桶旁邊,蹲下來開始若有所思地發著呆。
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麼。
凡娜將一枚新的海浪護符放下,默默收起了小刀。
“凡娜小姐,你不刻了啊?”
“……材料用完了。”
“那請艾伊再幫忙帶點過來?”
“還是不必了吧……”凡娜表情尷尬地擺了擺手,但就在她正準備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陣突然從海面方向傳來的怪異低沉轟鳴聲卻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那聽上去就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水面下移動,並裹挾著大量的氣泡迅猛上升。
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幾乎在同時從失鄉號的桅杆方向傳來,下一秒,凡娜便看到這艘幽靈船上空的靈體之帆在同時微調角度,龐大的船身隨之調整著姿態與航向。
妮娜則跑到了船舷附近,瞪大眼睛看著遠方的海面,突然抬手指著那裡喊叫起來:“快看快看!凡娜小姐!有什麼東西出來了!”
凡娜順著妮娜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她看到一大片升騰的海浪泡沫,不規則的混亂水流就如小山般在遠處隆起,而一個龐大的陰影則在水流與泡沫中漸漸浮上了海面。
高揚的旗杆,鏽跡斑斑的船首與煙囪,破爛損毀的甲板……
那是一艘船。
(驚了,竟然又有白銀萌……但腦子實在運轉不過來了,現在都暈頭轉向的,這次雙更先容我緩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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