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清宮出來,九阿哥走路有些腳軟。
汗阿瑪最後的眼神好怕人。
他抿了嘴,自己是不是說多了?
不過他也不後悔。
覺得機會正好。
汗阿瑪即便生氣,應該也是氣有人“以卑犯尊”。
自己就是隨口說了一嘴罷了。
又不是扯謊騙人,就是讓汗阿瑪瞭解瞭解外頭的民生世情。
他說服了自己,心安了許多。
他腳步放緩,回頭看了眼乾清宮。
汗阿瑪會如何?
應該會叫人找了給伯爺診看的太醫或大夫問脈桉吧?
他轉過頭,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大步流星的回了二所。
夜色漸濃。
二所已經掌燈。
雖然夜風微涼,可卻少了寒冷,多了幾分清爽。
九阿哥心情大好,進來就道:“晚點吃什麼,爺餓了……”
舒舒歪在南炕上,不知想什麼。
見九阿哥回來,她翻身下炕。
“膳房今天送了些雙黃鹹鴨蛋,可以夾荷葉餅吃……”
舒舒道。
九阿哥想了想道:“還想吃點兒爽口的,芥末白菜墩來一份……”
舒舒點頭,吩咐核桃去傳話:“葷菜就切得蒜腸、肉腸拼盤,也不用做旁的了……”
核桃下去傳話。
等九阿哥去了外頭衣裳,簡單梳洗,膳桌也送上來了。
眼見這九阿哥難掩得意的模樣,舒舒笑了笑,道:“東西送過去,皇上誇爺了?”
九阿哥挑眉道:“嘴上說著不缺、心意到了就行,可是爺能感覺出來,老爺子還是歡喜了!”
舒舒也笑。
康熙身為帝王,怎麼會缺銀子?
要的不過是兒子的孝心。
不管是皇家,還是百姓人家,這天倫之樂,都是珍貴不過。
九阿哥見她怏怏的,沒有往日歡快,道:“還想著伯府那邊呢,這生老病死,也是沒法子的事……”
舒舒搖搖頭道:“我就是想著,大伯如此,我還出去遊山玩水,顯得太心大了!”
九阿哥皺眉道:“孃家長輩是長輩,婆家長輩不是長輩了?況且皇祖母身份輩分更高,娘娘落下臉來請求才加了你的名字,你現下要退下來,不僅太后不高興,娘娘心裡怕是也要埋怨……”
舒舒點點頭:“我曉得這個道理,也就是猶豫了一下。”
說完,她就發現不對勁。
她看著九阿哥,眨了眨眼,道:“要是我不去,爺不是該高興麼,怎麼倒像是要將我支開?”
這幾日一到晚上就要纏磨人是誰?
換著法子說可憐!
說什麼將未來兩個月的親近都預支出來,省得憋得難受!
怎麼又變了?
九阿哥咧著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他沒想瞞著舒舒。
他擺擺手,打發小椿與核桃下去,而後才給舒舒倒了一杯茶。
舒舒瞧著他的架勢,端著茶壺像端著酒壺似的,像是慶功酒。
“爺想要做什麼?得揹著我?”
她心裡隱隱的有了猜測。
九阿哥端起茶杯來,道:“來,咱們以茶代酒碰一個,然後你也聽聽爺的道理!”
見他興致勃勃的,舒舒也沒有掃興,端起了茶杯,跟他碰了一下杯。
習慣使然,她的杯子放的比九阿哥的杯子矮了一分。
九阿哥看在眼中,喝了一口茶,道:“爺瞧出來了,你就是嘴上厲害,實際上最是守規矩,膽子也小……”
舒舒笑著,沒有反駁。
她就是心裡吐槽一句,這不是規矩,只是酒桌的基本禮節。
九阿哥伸出大拇哥,道:“岳母為人正,沒得說,絕對是這個,岳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可是爺覺得當大局為重,不能太圖虛名……”
“正紅旗董鄂一族,族長彭春比岳父大十多歲,年後就上了告病摺子,辭了蒙古都統,往後怕是不會擔實職了……”
“岳父獨木難支,能撐多少年?”
“得了爵位就不同,岳父要是得了伯,之前的爵位就可以先給富永,富永補旗缺,就能直接補四、五品官,軍中也有文職,而不是從無品筆帖式熬起來……”
“珠亮身上有左領世職,不用補缺,等到資歷熬上來升參領就是,外加上福松的司儀長、小六的侍衛,這前程就起來四個,剩下兩個再想法子,往後彼此扶持,下一代也就立住了……”
富永,就是都統府的小三,雙胞胎裡的老大,今年十三歲。
雖然比不過表哥福松風採好,卻是董鄂兄弟中長得最好的。
為人還聰明,在正紅旗官學讀書,已經有了小才子的名號。
要不然的話,也不會被貝子蘇努看上,預定為女婿。
如今兩家有了默契,就等著他們大些,才正式走禮。
九阿哥說完,就看著舒舒,留心她的反應。
舒舒笑了:“爺在御前說什麼了?”
九阿哥訕笑道:“沒瞞著,都說了……”
舒舒:“……”
這滋味兒還真是莫名酸爽。
她不是迂腐,想著“家醜不可外揚”,就是意外。
九阿哥行事,還真讓人摸不到規律。
有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感覺。
去送金子的時候,好像還沒有這個念頭。
“爺怎麼想起說這個?”
九阿哥呲牙道:“爺就是覺得機會難得,要是沒有這樁意外,那爺肯定不會閒的插手你們家的爵位傳承,可是出了這樣的事,這爵位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錫柱得了……伯夫人攬下此事,是為了保全岳父名聲,爺也是同樣心情!”
那就是裡子面子都要。
舒舒想了想,道:“皇上不會明著插手此事,頂多就是在大伯上襲爵摺子的時候打回去!”
九阿哥笑道:“爺當然曉得,要的就是這個!”
伯爺是久病之人,一下子又摧毀了根基,還能遞幾次摺子?
最大的可能只有一次。
或是察覺身體不對勁,馬上遞摺子;或是臨終,上一本遺折。
錫柱已經成丁娶親,卻比不了丁,還是婢妾之子,想要挑他的毛病十分容易。
要知道皇上這幾年正在挑剔八旗腐化,兵力減弱,連宗室都處理了一批。
騎馬去衙門,坐轎子去衙門,都要專門說一嘴。
對於尸位素餐之人,全無半點容忍之心。
舒舒拉住九阿哥的手,帶了感動與感激:“到底是讓爺做了惡人……”
這個時候她要是跟九阿哥論什麼君子之道,那就太虛偽了。
舒舒心裡,也不想讓錫柱襲爵。
真要說起來,伯爺不知道自己自私麼?
堅持立錫柱為繼承人,滿足了他的愛子之心,卻對不起家族。
不過繼嗣子,是對妻子無義。
眼看著都統府子嗣繁茂,下頭的侄子們前程困難,也沒有想著成全,是對兄弟不友。
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
不過是自私慣了,習慣了將病弱當手段罷了。
九阿哥不以為意道:“那有什麼,汗阿瑪就算曉得爺有私心,還能跟爺計較不成?再說了,汗阿瑪肯定也樂意岳父這一房在董鄂一族的分量更重些……”
要不然的話,就不會在董鄂家指了個皇子妃後,又指了第二個。
這還是八旗勳貴裡的頭一份。
就是想要扶起齊錫,讓他逐漸取代彭春,成為董鄂一族的頂樑柱。
這一晚,正房的燈早早就滅了。
卻是做了半晚上學問。
讀夫妻一章。
探枕蓆之道。
仙樂飄飄。
次日一早。
外面的叩門聲一聲聲的,響了好幾輪。
天光大亮。
兩人醒過來,都是睡眼朦朧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捨不得移開眼。
九阿哥長臂一揮,將舒舒摟在懷裡,啞著嗓子,道:“今天不起了,繼續睡,今兒爺打發人去衙門裡告假!”
說罷,他爬起來,披著衣裳,出去開啟門栓。
已經辰初,外頭何玉柱、小椿等人都等著。
方才就是他們一輪輪的叩門。
辰正了。
不單單是過了主子們起床的時間,還過了早膳的時間,也過了九阿哥去衙門的時間。
九阿哥咳嗽兩聲,吩咐何玉柱道:“昨天著涼,有些傷風,你去衙門裡說一聲,要是有什麼要緊的公文,讓張大人整理了,你下午取回來……”
《控衛在此》
何玉柱帶了關切:“爺,那要不要傳太醫?”
九阿哥擺擺手,道:“不用,一會兒讓膳房熬些薑湯送過來……”
說到這裡,他又怕白天睡不好,對小椿道:“再熬兩碗安神湯來,福晉昨晚照顧我,也沒怎麼閤眼……”
何玉柱與小椿各自去了。
九阿哥回到東稍間,繼續躺了,道:“一會兒喝了安神湯再睡,省得走了困頭疼……”
“嗯!”
舒舒閉著眼睛應著。
其實她很想要問一句,白天走了困,熬到晚上睡不是正好麼?
這樣白日高枕,晚上不是又精神了?
整個晝夜顛倒!
可是想著今天已經是正月三十,明天二月初一,後天二月初二,大後天就要走了。
這幾天就聽他的好了。
正月三十……
舒舒察覺到不對,睜開眼道:“糟糕,還要往寧壽宮請安!”
說著,她就要起來。
九阿哥忙攔住她道:“過湖塗了?你不是說太后說了,免了今日的請安麼?”
舒舒又躺下,道:“一時沒想起來。”
九阿哥輕哼道:“爺是那不靠譜的,要不是因這個,早打發人過去寧壽宮幫你告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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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西暖閣。
康熙用完早膳,膳桌撤了下去。
趙昌來了。
手中拿著東西,正是二等伯新達禮的脈桉。
因為新達禮父子都病弱,所以伯府也有固定的大夫做供奉,不是太醫,卻是出身太醫世家,是一個太醫的堂弟。
這脈桉冊子並不厚,因為這只是近三年的脈桉。
最近的一處記錄,是在昨天下午酉初。
已經是無根之脈,亡陽於外,虛陽浮越。
日子不多了。
康熙雖然相信九阿哥不會拿此事信口開河,可是得了驗證,還是覺得嵴背發涼。
康熙吩咐梁九功道:“去內務府看看九阿哥在做什麼,讓他忙完差事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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