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晉氣得渾身直哆嗦,叫了身邊嬤嬤道:“去跨院將二阿哥抱過來,今兒開始二阿哥就住在正院了!”
那嬤嬤應了,就要下去。
李格格的哭聲戛然而止,隨即想起來,自己主母的性子沒有平日表現的那樣和緩,忙道:“福晉,不用,不用,奴才照看二阿哥就行……”
真要抱到正院來,到時候就算福晉沒有心思使壞,也要防著那些陪房作祟。
真要跳出來個“忠僕”,為四福晉分憂,那李格格可沒地方哭去。
四福晉看著李格格,正色道:“你也是老人了,挨爺一頓呲噠,怎還不曉得規矩?二阿哥是皇孫,金貴著,如何安置,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只有爺說了才算!”
李格格嘴唇哆嗦了一下。
這不是四阿哥不在京?
這個時候四福晉說了不算,誰說了算?
皇子嫡福晉是擺設不成?
就是藏奸罷了,怕有個閃失,捱了埋怨,才這樣乾等著。
李格格腹誹不已,卻只能老實應了。
四福晉卻沒有輕拿輕放,吩咐嬤嬤道:“安排兩個人去跨院,二阿哥生身,今日開始,跨院封了,不許人進出……”
隨著暮色四合,京城經過一日喧囂,也漸漸恢復平靜。
有地方避痘的,都出城了。
留在京城的,還得繼續過日子。
九貝勒府正房,西次間。
尼固珠坐在墊得高高的椅子上,看著滿桌菜餚眉開眼笑。
因伯夫人祖孫兩個搬過來,今兒晚膳,舒舒就擺了圓桌。
闔家六口人,吃一頓團圓飯。
尼固珠本還惦記明日有好吃的,沒想到晚上就有了。
她轉頭問伯夫人道:“瑪嬤,瑪嬤,能吃?還是明兒吃?”
伯夫人見她乖乖巧巧的樣子,心軟的不行,道:“吃吧,少吃幾口,留著肚子,明兒還有更好的呢。”
“嗯,嗯……”
尼固珠點頭,看著伯夫人與父母都動了筷子,才指了紅燒丸子,指揮身邊的嬤嬤夾菜。
九阿哥本喝著小米粥,見尼固珠吃得香,也伸筷子夾了一個丸子,卻是放在盤子上晾了好一會兒,才送到嘴。
不過他那嘴巴張的,有些費勁。
許是因這個緣故,九阿哥就沒有再伸筷子。
伯夫人瞧著異樣,只當沒看見,移開眼,望向舒舒。
舒舒正在吃香辣牛肉。
如今還沒有開始上凍,這牛肉是重陽後做的臘牛肉。
雖比不上新鮮肉牛好吃,可是勝在口感緊實,味道也不錯。
伯夫人嘴角抽了抽。
少一時,白果拿了一個小碗進來,面是兩枚剝好的煮雞蛋。
舒舒接過來,放在九阿哥跟前,道:“爺淨腸胃,也不能只喝粥,吃兩個雞蛋吧!”
九阿哥看了舒舒一眼,接過來小碗,老實吃起來。
幾個孩子每天都吃雞蛋,或是煮雞蛋,或者蒸雞蛋,見九阿哥“吃獨食”,看著也不饞。
倒是尼固珠,最是熱心腸,忍不住道:“阿瑪,阿瑪,雞蛋沒有丸子好吃……”
九阿哥訕笑道:“阿瑪明天再吃丸子,今兒先吃雞蛋。”
一頓飯吃完,也到了掌燈時分。
豐生跟阿克丹回了後罩院,尼固珠也跟著伯夫人回了西廂房。
屋子有飯菜味兒,舒舒與九阿哥叫人開窗戶散味兒,夫妻兩個去了東次間說話。
等到九阿哥在炕邊坐了,舒舒就走過去,道:“爺張嘴,叫我瞧瞧……”
九阿哥老實抬頭張嘴,整個嘴巴密密麻麻的水泡,一直綿延到嘴角。
不僅嘴巴起泡,嘴角也有些泛紅,有些疹子冒出來。
舒舒吐了一口氣,道:“這才剛開始,這樣憂心下去,孩子們好好的,爺就要倒了……”
九阿哥伸手,摟住舒舒的腰,將頭依靠在她胸前,悶聲道:“爺害怕,這幾年爺的日子跟做夢似的,什好事兒都趕上,爺心不踏實……”
旁人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到了他這,則是世上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今趕上這個坎兒,九阿哥如何能不怕?
舒舒心也發堵,嗓子眼癢癢半天,咳疾都要犯了,怕伯夫人跟九阿哥擔心,一直勤著喝著水壓著,才遮掩住。
這一天下來,她的憂心並不比九阿哥少,只是忍著沒有露出來,也不停地在心開解自己。
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她還是大月份,真要有個差池,就是添亂。
舒舒心中忍不住默唸了兩遍上輩子知曉的幸運箴言。
凡事發生必有利於我!
凡事發生必有利於我!
這樣想著,舒舒不再焦慮,本來懸著的心安定下來。
她低下頭,在九阿哥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對於九阿哥這樣的皇子來說,就算自己跟孩子們真有個萬一,不過是一茬新人代舊人。
能這樣難受,還是因為愛她們母子的緣故。
九阿哥正難受,沒想到舒舒這樣反應。
他抬起頭,帶了不滿道:“真是的,怎不曉得輕重緩急?又想了?”
舒舒氣笑了,掐了九阿哥的臉,道:“爺腦子就不能琢磨點兒旁的?爺想想是皇孫金貴,還是皇子金貴,是爺聰明,還是皇上聰明?”
九阿哥尋思了一下,道:“要說金貴,那分對誰,對爺來說,咱們家這三個大寶貝,即便是皇孫,也比宮的皇子金貴;至於聰明,爺這是懶,不用費腦子,要不然的話,爺是汗阿瑪的兒子,都是一樣的聰明……”
舒舒輕哼道:“那爺尋思尋思,自從宮種痘,皇子皇女有個亡於痘症的沒有?”
九阿哥搖頭道:“不用尋思,宮用的都是熟苗,毒性小,都平安種下了……”
因這個緣故,後頭的皇子皇女也基本都立住了。
十一阿哥與十二格格的殤亡才讓人難過,兩人都是十二歲殤了,眼見著成人的年歲。
兩人雖無封,卻是都序了齒。
舒舒道:“那爺還擔心什,人痘都可靠,更別說現在更勝一籌的牛痘了,福松不是說過了,發燒都是輕的,比人痘症狀輕得多。”
九阿哥瞪大了眼睛,道:“也是,爺這是瞎擔心,不看汗阿瑪,還不看你跟老十嗎?你們兩個都覺得可以種痘,那還有什好擔心的?”
他心一鬆,整個臉都皺起,用舌頭在嘴舔了一圈,跟舒舒道:“現下倒是不疼,等到水泡破了,不會疼吧?”
舒舒也沒有過這經歷,還真是不知道如何。
眼見著九阿哥害怕,她就道:“明兒問問大夫,爺仔細別讓水泡破了,癟回去應該就好了。”
九阿哥齜牙,道:“要是破了,爺就用燒酒漱口,讓它早點好,省得耽擱吃飯!”
他這是理解舒舒為什晚膳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這一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他們夫妻兩個可要好好的。
舒舒只聽了,都覺得嘴巴跟著癢了……
*
誠郡王府,側院。
三阿哥瞪著田格格道:“爺不是叫人傳話了?讓你跟福晉去海淀,你怎不去?”
田格格雖是熟身,可她生的四格格才八個月大。
她這個生母不動,三福晉自然不會自討苦吃非要帶了四格格去海淀,這側院的母女兩人就留下了。
可三福晉帶了妾室跟孩子們去海淀,這接著來的護衛供應,肯定也緊著三福晉那邊。
王府這,生身都直接放假,各處人手不足。
田格格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看著三阿哥道:“爺,我小日子遲了十天了……”
三阿哥:“……”
到底是寵愛了十多年的人,情分非比尋常。
兩人還折了一子。
三阿哥眼下嫡子庶子俱全,可是田格格所生的到底不一樣。
三阿哥想笑,隨即又嘆氣,道:“這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
田格格臉上帶了笑。
她是三阿哥頭一個格格,跟三阿哥同庚,也是將要三十的人。
這個孩子,盼得太久了。
她忍不住輕聲道:“我倒是覺得,他來的正好。”
三阿哥聽著她話中之意,依舊是疑三福晉,輕聲道:“爺查了,幾位小阿哥……真不幹福晉的關係,她沒有那個膽子,爺也不會那縱容她,沒有人會那樣傻,敢謀害皇家血脈……”
田格格露出幾分倔強道:“天下真有這巧的事?二阿哥次日殤、四阿哥落地即殤、五阿哥也沒出月子就殤了,等到三阿哥平安種痘,福晉有了兩個站住的阿哥,六阿哥也跟著站住了……”
三阿哥苦笑道:“就是這樣巧,我問過太醫了,你跟王氏都瘦,飯量也小,孩子就沒養好……”
田格格蹙眉道:“那富察氏呢?她可不瘦,腰身二尺三,五阿哥也沒了……”
三阿哥吐了口氣,道:“富察氏年歲小,又是臘月生人,看著胖乎,可身子還沒養結實,太早產育了。”
田格格:“……”
好一會兒,她才帶了懇求道:“求爺了,還是叫我留在王府吧,我都這個年歲了,實不敢有半點閃失。”
三阿哥雖心疼她患得患失,可還是有些惱,道:“你只念著肚子這個,不念著四格格了?這痘疫一出,京城要夭多少孩子,你怎敢叫四格格留下?”
田格格聽著,臉色泛白,拉著三阿哥的手,道:“那……爺能不能明兒安排人送四格格去海淀……”
三阿哥看著她,道:“這會子你不防著福晉了?”
田格格訕訕道:“四格格是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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