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床上,濃稠的液體,不停的淌出來。
剛開始,淌的多了,還有人拿清水沖洗一下,漸漸地,大家就當看不見了。
整個解剖室,就像是被鮑汁淹沒了一樣。這種場景,就跟粵菜廚房裡一口煮四大鍋幹鮑一樣稀罕。
高壓鍋“噗噗噗”的開始上汽了。
另一口不鏽鋼大鍋被搬了過來。
王瀾道:“這鍋就正常煮,用這袋吧……”
四個袋子裡的屍體,存放的年頭不同。
最久的,裡面的肉體都幾乎液化了,最近的一袋,似乎還有些肌肉組織之類的掛在上面。但是,隨著口袋開啟,它的氧化程度肉眼可見的加深,也就能用來取點DNA之類的。
剛剛用高壓鍋煮的是中間水平的屍體。現在,王瀾選的是年頭最久的這具。
因為用普通鍋來煮的話,工序還要更復雜一些,選年頭久的,脫骨什麼的簡單一些。
兩名不認識的法醫站出來,默默的挑選了一些骨頭,放進不鏽鋼大鍋裡。
清河局買的是本地用來蒸饅頭的不鏽鋼鍋,裡面一層層的鋪上籠屜的話,蒸五六十個饅頭不成問題。
現在放入骨肉的話,放個三四十斤,也不成問題。
一些沒有徹底脫掉的肉,連著骨頭,被堆入了不鏽鋼桶。
兩名法醫故意的放的少了些,選了脊椎盆骨之類的進去,就開始加水,然後在火上咕嘟嘟的煮。
一房間的法醫都有點沉默。
主要是互相之間的熟悉程度差了點,其次是味道太難聞了。
尤其是煮起來的骨頭,有點香味,又有放壞了的臭味,還是充斥鼻腔的屍臭味……
江遠猜想,人類之所以如此厭惡這種氣味,大約是身體在DNA鏈裡,固化了對此類氣味的討厭吧——估計,就是“不能吃,快跑”之類的意思吧。
“都吃飯了嗎?”牛峒牛法醫,覺得自己應該盡一下地主之誼。
“你們去吧,我看著煮。”王瀾法醫平時都是打輔助的,今次也做起了東道。
說著話,不鏽鋼鍋的水開了,王瀾法醫上前關了小火,道:“這鍋要文火煮三四個小時的,你們先去吃點東西再過來刮肌腱。”
煮人骨到脫骨,跟煮豬骨到脫骨,原理都是一樣的。
同樣,當肉煮到脫骨以後,還是會有些肌腱或者筋膜,殘留在骨頭上,這種時候,再煮容易讓骨頭變形,那就用刀刮乾淨。
江遠本能的有點不想吃東西,道:“我也不去了,換衣服太麻煩了。”
幾名年輕點的法醫,都決定留下來。
洗澡間的噴淋頭不夠用,大家就算想要全出去,也都是不可能的。就今天沾染的味道,不好好的洗刷一下,根本出不了門。
與其脫光了發揚風格,不如穿著衣服發揚風格。
王瀾大概也是有同樣的想法。她是女法醫,平時也不受影響,這時候用洗澡間什麼的就不太方便了。
“那我們先去吃飯,回來接你們。”牛峒招呼一聲,拉著包括隆利縣的法醫老葉等人,先去換洗去了。
王瀾“恩”的一聲,也沒多說,自去取了個湯勺,將不鏽鋼鍋裡的骨頭翻動一下,免得粘鍋了難處理。
平時在家裡從不做飯的王瀾,誰又知道,她竟然極其擅長熬煮脫骨肉。
江遠趁著空閒,又翻開一個塑膠袋,將裡面的肉塊翻出來,大致的拼接了一下。
塑膠袋的質量極好,裡面還有壓重量的石頭,可以仔細的掃一下指紋和DNA,不過,江遠也不太看好就是了。
江遠翻找屍塊,也主要是看看,屍塊上有沒有什麼特徵可供尋找來源的。
好一點的比如紋身,即使屍體腐爛了,也有可能殘留下來的。再比如頭髮之類的,若是還存在的話,至少證明屍體不是光頭或禿頭等等。
事實證明,江遠還是想多了。
四具屍體都顯得普普通通,至少沒有加入過美麗國海軍陸戰隊啥的。
在王瀾翻攪了三次不鏽鋼鍋後,高壓鍋裡的骨頭煮好了。
王瀾繃著臉,找了個筷子,將壓力鍋的氣閥挑了起來,就聽噗嗤嗤的放氣聲,以及濃郁的肉味湧了出來。
幾名留在解剖室的法醫都懶得說話了。
說實話,就時間來說,大家都有點餓了,可這時候,真是抿口水都不合適。
別人覺得合適不合適且不說,江遠自己都覺得不合適。
還好鮑汁都吃光了,否則只能浪費掉了。
“開了。”王瀾等壓力鍋裡的氣放光了,就將鍋蓋開啟來。
只見黑乎乎的湯上面,飄著厚厚一層油。
王瀾嘆口氣,道:“現在人都有點過胖了。”
“脂肪都酸敗了吧。”另一名市局的法醫說了一句,又探頭看看,道:“說不定生前是個胖子,這比我煮肘子都油了。”
“豬的體脂率才15%,跟我的體脂率相差不大。”王瀾精瘦精瘦的。只是女性天生體脂率高男性不少。
在場幾名法醫,不由的打量打量王瀾,並各自點頭。
王瀾翻個白眼,又去取了一大瓶酒精出來,倒入盆中。
煮出來的骨頭,用水衝乾淨外層,再放入酒精中一泡,最後的脂類也就清除乾淨了。
白骨就此變的白森森,乾乾淨淨的,燈光一照,還帶一點微黃,視覺衝擊力很淡——畢竟,旁邊的解剖床上,堆的都是髒臭的屍塊。
“咱倆排一下吧。”王瀾將江遠喊了過來,一起鑑定特徵骨。
在場的幾名法醫裡面,她最信任的也是江遠。
其他年輕法醫,雖然比江遠還大幾歲的樣子,但就能力來說,跟江遠還是差著數量級的。
王瀾是仔細看過江遠做過的屍檢的,這本來也是她的工作之一。在法醫人類學方面,江遠顯然是非常有天賦的。
而現場的各項工作中,鑑定骨頭算是最輕鬆的了。
江遠和王瀾一起,清理了一張解剖床出來,再在上面將骨頭一塊塊的排列上去,以一具骷髏躺在上面的模樣為模型。
其他人幫忙將白骨丟進酒精內洗乾淨,再倒掉煮過屍體的水,重新放入其他的屍塊,再加清水,繼續熬煮。
與此同時,幾名年輕法醫也在觀察著江遠和王瀾的工作。
分屍案,還是很稀罕的。
對法醫們來說,這也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
事實上,正常的分屍案,屍塊都不會切的這麼小。
大部分的兇手,哪怕是分屍案的兇手,最初也可能是激情殺人。為了掩飾罪行而決定分屍的時候,多數都沒想清楚自己將面臨的是何種困難的場景。
人的骨頭其實非常硬,重量也大。
現在的人,女性還有100斤以下的體重的,男性體重起碼要多個三十斤,150斤的男性也是非常多的。換言之,如果要將一名男性分屍成5塊,每一塊的重量都要30斤,光是搬動的過程就累死人。
想象屠夫分割豬肉,常見的一百多斤,200斤的豬,都是被吊在半空中被分割的。就因為這樣的體位是最省力的。
普通人家,又沒有分屍的經驗,哪裡知道倍著鐵鉤和吊繩的重要性。
另外,切割本身也很難,庖丁解牛起碼得是LV6的技能難度了。
那種連裡脊是哪塊肉都弄不清的,知道在腰切一刀,在脖子切一刀的,就算是厲害了。再想分屍的細緻一點,要麼得知道大轉子,小轉子是怎麼回事,要麼就得上強力切割裝置,比如油鋸之類的。
但依然,分割起來還會有很多的困難,且很累。
所以,大部分的臨時分屍案裡面,屍體的塊頭都比較大。
本案的屍塊,很多重量都不到10斤,起碼說明兇手身材強壯有體力,懂得操縱強力器械。
江遠取一塊骨頭,看一看,就放到了解剖床上,接著又取下一塊。
王瀾也做類似的工作,但她是先在骨頭堆裡翻找,找到想要的那塊骨頭了,再取出來放解剖床上。
在場的都是法醫,大家很快都看出了區別。
王瀾默默停手。
雖然說,她對骨頭也是足夠熟悉的,但隨便拿一塊骨頭,就確定無疑的放到解剖床的固定位置處——她自然也能做到,但效率會低的多。
最重要的是,這種方式不能讓王瀾對屍骨形成足夠的認識,影響她對屍骨的判斷。
所以,王瀾乾脆停手,準備等江遠擺完了骨頭,自己再從頭看起。
江遠很快將盆骨擺了出來。
旁邊的年輕法醫看到這裡,也已經做出了判斷,道:
“是一名女性。有生育過。”
“40歲左右。”
……
“身高有170釐米。”
江遠這時候說了一句,令人愕然。
王瀾不由問道:“怎麼判斷的。”
最常用來判斷年齡的是四肢長骨,但因為高壓鍋的空間有限,長骨還沒煮出來呢。
江遠道:“我先用腰椎判斷的,一會可以驗證下。”
“那先記下。”王瀾半信半疑。
雖然說,用一塊骨頭判斷所有,是法醫人類學所追求的目標。但這其中的難度也是非常高的。王瀾在這方面的研究也不深。
旁邊幾名年輕法醫就頓時顯的乖巧起來了。
對於法醫人類學的極限,大家都是有所瞭解的,但極限這種東西,什麼時候能用在工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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