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軍這個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沉毅這一年多時間來,在淮安吃的所有虧,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手頭的兵力不足,才被齊人打的左支右絀,有時候首尾不能兩顧。
假使明年要北伐,那麼三萬淮安軍肯定是不夠用的,甚至五萬淮安軍也未必夠用。
但是如果有五萬人,沉毅就有底氣去佔據一座淮河以北的大城,根據城池來跟齊人打,這樣一來也就有了立足之地,不至於哪怕打贏了齊人,也要狼狽撤回來。
皇帝應下了這件事情之後,低頭吃了幾口飯,順嘴埋怨了一句:“一大早起來,就聽到他們吵架,一直聽到現在,苦死朕也,這皇城裡的日子,真不如沉卿你在外面快活。”
說到這裡,皇帝看了看沉毅,感慨道:“你我同齡,你能在外領軍,踏入淮北境界,朕卻絕難見到那些場面了。”
沉毅放下快子,微微低頭道:“陛下,戰場辛苦。”
“臣在前線戰場,有時候好幾天都睡不了一個囫圇覺,更不要說洗澡洗臉了,幾天時間下來,便跟個野人一般,不成模樣了。”
“沉卿辛苦,朕是知道的。”
皇帝看了看沉毅,嘆了口氣:“你平時喜歡睡覺,朕卻聽邸報司的人說,你在淮安有時候三四天都不合眼,熬的兩隻眼睛通紅,走路都不穩當。”
“其實戰場上,也不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只是臣自己想的多,有時候一夜一夜睡不著覺。”
沉老爺默默吐出一口氣,低眉道:“幾千乃至於幾萬人的性命,有時候只在臣的一念之間,心中的擔子太重,閉上眼睛也是睡不著的。”
皇帝扒拉了兩口飯,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麼說,今年淮安的仗打的漂亮,朕很滿意,明年你是怎麼想的,說給朕聽一聽。”
沉毅默默低頭,沒有說話。
高太監很懂事的揮了揮手,後殿的宮人便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兩三個宮人仍在殿中伺候,沉毅知道這些大約是皇帝心腹,不可能外洩機密,於是頓了頓之後,問道:“陛下,臣斗膽請問,您準備如何處理趙閥?”
皇帝這會兒,本來正在喝湯,聞言只能默默放下湯碗,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沉毅,有些無奈的說道:“這裡沒有外人,朕也就不瞞你了。”
“本來,朕打定了主意,今年年底召趙祿一家人回建康,明年便不讓他們離京了,到時候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該問罪也就可以問罪了。”
“但是…”
他看了一眼沉毅,靜靜的說道:“但是前些日子,沉卿你去尋了趙祿一趟是不是?”
沉毅默默低頭:“是,臣私下裡,約見了趙大將軍。”
皇帝眯了眯眼睛,接話道:“你跟他說,讓他帶兵北上是不是?”
沉毅默默點頭。
皇帝用指關節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子,緩緩說道:“這兩年時間,淮河水師一直龜縮不前,而且幾乎是屢戰屢敗,朕本來已經可以拿掉趙家的職務,但是這一次,淮河水師發兵北上,破城四座,擊殺齊軍數千,並且安然回撤,也是大捷,並且他們的捷報,已經先你一步,送到了朝廷裡。”
“這是正經的軍功。”
皇帝低眉道:“到如今,朕也不好處理他們了,至少是短時間之內,尋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來處理他們。”
沉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陛下,當時淮河水師如果再不動彈,您的淮安軍現在,恐怕已經所剩無幾,臣是盡最大的努力,想要儘量保全這支軍隊,保全將來北伐的種子。”
“至於其他的事情,臣絕沒有多想。”
“朕明白。”
皇帝撫掌道:“朕也清楚,當時淮安大軍壓境,你是為了大局著想,不得不去尋趙祿幫忙。”
“所以,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皇帝陛下微微搖頭,語氣有些無奈:“只是現在,實在是尋不到理由動他們了,如果直接把他們叫回建康問罪,恐怕會朝野震動。”
沉毅默默點頭,沒有說話了。
他明白,皇帝有皇帝的難處,但是他同時也明白,所謂帝王心術,就是平衡之道。
他沉毅…或者說淮安軍,現在勢頭太盛,皇帝留下淮河水師,未必不是為了在軍中,追求平衡二字。
不過這種事情太過忌諱,更不可能直接當著皇帝的面說起,沉毅哪怕想明白了,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至於他跟趙祿定下的兩年之約…
如某位宰相說過的話,朝堂大事,不可能透過個人之間的賭賽來決定,即便趙祿到時候認,如果朝廷不認,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準確來說,是要看皇帝願不願意認那個賭約。
皇帝見沉毅這個模樣,當即笑著說道:“沉卿還沒有說,你對明年北伐的看法。”
沉毅抬頭看了看皇帝,想了想之後,微微低頭道:“陛下,臣以為想要北伐,至少需要十萬人以上的軍隊,哪怕明年淮安軍擴軍到五萬人,數目也是遠遠不夠的。”
皇帝摸了摸下巴,開口道:“只憑一個淮安軍,想要北伐的確困難,明年若是東西兩路軍一起北上,沉卿以為如何?”
從淮安的角度來看,東西兩路是指漣水縣和響水縣的軍隊。
但是皇帝口中的東西兩路,明顯不是指淮安的東線和西線,而是整個淮河的東西兩邊。
也就是說,西線是淮河水師,東線,則是沉毅的淮安軍。
沉老爺抬頭看著天子,果斷搖頭:“陛下,臣絕不與趙祿一同北上!”
皇帝笑著說道:“因為個人私怨?”
沉毅搖頭:“因為若有危難,趙大將軍絕不肯來救我,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指引齊人,與淮河水師一起北伐,臣是決計不能去的。”
皇帝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這樣,那咱們就都再想想,反正到上元還有快一個月的時間,你我君臣都好好考慮考慮關於北伐的事情,開春之前定個主意下來就行。”
說到這裡,皇帝頓了頓,他看向沉毅,開口道:“沉卿,朕以為,明年北伐是合適的。”
沉毅默默低頭道:“回陛下,臣也以為明年北伐合適,因為齊人這一年多時間以來,損傷不少,明年如果打的好,便可以將北齊的徵南軍趕到更北的地方去,到時候占上淮北一兩個大城,便有機會收復山東了。”
聽到“收復山東”這四個字,哪怕是皇帝陛下,心裡也忍不住一陣激動,他目光炯炯,看著沉毅:“沉卿覺得,如果明年派禁軍朕興兵北伐,需要多久才能收復山東?”
“臣不知道。”
沉毅回了這四個字之後,微微低頭,又說道:“不過,臣明年想去北邊試一試,但是具體怎麼試,怎麼打,臣現在心裡還沒有個主意,陛下容臣回去之後,慢慢考慮一段時間。”
皇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走到沉毅旁邊。
沉毅也連忙起身,垂手而立。
皇帝走到沉毅近前,先是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然後靜靜的看著沉毅,聲音沙啞。
沙啞之中,還帶了一些難以掩飾的激動。
“沉卿,若是能夠收復山東…”
“朕許你世侯,與國同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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