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無有朝堂束縛,周世忠親自到南岸來,沉毅想都不會想,立刻就會手起刀落,把這廝給砍了。
周世忠一死,李穆便沒有必要再去燕都冒險了,因為到時候兩國必然翻臉,他再去燕都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且,皇帝也希望看到這個局面,因此沉毅如果這麼做了,皇帝並不會責罰他,不過廟堂裡的諸公,還有朝廷法度饒不了他,到時候丟官事小,害了一家老小才是事大。
皇帝都未必保得住他。
因此,他只能看著李穆北上,卻無能為力。
李穆這一趟北上,是有一些兇險的,因為沉毅心裡很清楚,李穆這一趟是去得罪齊人的。
齊人朝廷多半不好殺他,也不敢殺他,但是隻要他離開燕都,齊人之中的激進分子,尤其是朱裡真人之中的激進分子,一定會對他痛下殺手!
所以,沉毅才會告戒李穆,如果情況不太對勁,一定不要離開燕都。
所謂情況不太對勁,無非就是指北齊朝廷沒有派人護送他,或者說沒有派很多人護送,在那種情況下,他離開燕都必死無疑。
在淮河邊上目送李穆的船隻遠去之後,張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未知這一場戰事,能不能到此為止。”
李穆去燕都的意圖,朝中少有人知道,包括中書五個宰相在內的大臣們,也真的是以為李穆是去議和的,他們甚至還擬出了一個議和章程交給皇帝審批。
沒有人知道,中書擬訂的議和章程,剛進甘露殿,就被丟在了一邊,皇帝看也沒有看過。
如今,恐怕就只有皇帝,沉毅,李穆三人以及高明還有內衛的少數人知道李穆此去的真實意圖。
因此,張簡自然也是被矇在鼓裡的。
他昨天敬李穆一杯酒,是覺得李穆這種天潢貴胃,深入敵人腹地,多少有些涉險。
沉老爺微微搖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緩緩說道:“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張簡點頭道:“齊人這一年多時間裡,在子恆手底下吃了大虧,估計他們是很難嚥下這口氣,這場仗即便是停戰了,怕也只是暫時休戰而已。”
“將來遲早還有一戰。”
沉老爺再一次搖頭,苦笑道:“怕也用不著將來。”
張簡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沉毅,又看了一眼已經靠近北岸的船隻,他微微皺眉,似乎想明白了什麼。
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開口笑道:“罷了,兵來沉擋,水來沉掩,不去想其他的,走,咱們師兄弟喝酒去。”
沉老爺白了這廝一眼:“水來也要我去掩?”
張府尊哈哈一笑。
“此為能者多勞也!”
………………
李穆離開大陳境內的第二天,沉毅在響水大營召集了麾下千戶以上的將官開會。
此時,淮安軍已經有三萬人,而且已經整編為三十個千戶營,因此這一次與會的將領,有近四十個人。
沉毅召集他們開會的目的很簡單,主要是跟他們傳達一下自己的意見。
那就是,不管朝廷層面怎麼和談,淮安的軍事訓練不能懈怠,更不能停止,要隨時做好打仗的準備。
訓話訓了一半之後,沉老爺站在最前面,看著手底下的這些千戶們,他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除了日常訓練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沉某要傳達給諸位。”
他微微低眉,緩緩說道:“前兩天,我收到了朝廷的文書,朝廷已經派了肖將軍,任沿海都司的都帥,同時讓肖將軍在東南重新徵募新軍,填入沿海都司。”
說到這裡,沉毅頓了頓,繼續說道:“而我們淮安的軍隊,將改編為淮安軍,不再回東南駐守地方衛所。”
他看向眾人,緩緩說道:“我知道,在座諸位之中,還是有人思念家鄉,不是很想留下來跟齊人打仗的。”
“本來朝廷下了命令,這件事已經無可轉圜,不過諸位都是跟了我許久的老兄弟,我可以出面替兄弟們斡旋。”
“你們聽真了。”
沉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自今日起,到一個月之後,淮安軍中千戶以下,如果有人想要調回地方衛所的,可以報告給各自的千戶,由諸位千戶統一送到我這裡來,我親自去兵部,與諸位斡旋此事,把諸位依舊按原職調回地方。”
在座的都是千戶,而且在沉毅那裡多數記了功勞,除非有人發癲,不然不太有人願意返回地方上去,因此沒有人答話,過了片刻之後,只有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三四歲的千戶,猶豫了一下,咬牙站了出來。
他對著沉毅抱了抱拳,剛要說話,一旁的薛威飛起一腳,把他踹回了隊伍之中,對這年輕千戶怒目而視。
這千戶正是薛威下屬的千戶,被踹了一腳之後,便縮了回去,不敢說話了。
沉毅皺了皺眉頭:“薛威,你幹什麼!”
薛威立刻抱拳,低著頭說道:“沉公,這小子失心瘋了,屬下稍後好好跟他說道說道,他便改悔了。”
沉毅瞥了這廝一眼,知道薛威是不想讓自己的下屬自毀前程,不過他還是走到這個年輕千戶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沒記錯的話,你是原溫州衛千戶陸遠,你要回地方衛所?”
這個陸千戶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薛威,然後低著頭說道:“沉公,屬下是溫州府人,在溫州府尚有老母,又不曾成婚,怕母親孤身一人過活不下去,因此想要調回…”
他忽然抬頭,看到了薛威有些怒其不爭的表情。
“屬下…屬下再想想…”
沉毅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你回溫州罷。”
陸遠“啊”了一聲,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幾乎滲進肉裡。
雖然淮安軍的將領年紀普遍不大,他在這個年紀能做到千戶,而且與薛威熟稔,一定是立了不少功勞的。
此時,沉毅輕飄飄一句話,他在淮安軍的努力便都付之一炬了。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目垂淚:“屬下,愧對沉公栽培…”
“忠孝難能兩全。”
沉毅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不是趕你走,我許你一個月假,你騎馬回溫州探望老母親,回了溫州之後再做決定,到時候如果你回來,依舊是淮安軍的千戶,如果不回來,我便替你到兵部說相,讓你去依舊溫州衛任千戶。”
“這趟回去,見見母親,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個忠孝兩全的法子。”
陸遠大喜,撲通跪下,對著沉毅叩頭不止。
沉老爺環顧在座的這些將官,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道:“在座有意要回東南的將領,我也給你們回家看一看的機會,不過說好了,同時最多隻能有四成的千戶百戶離開淮安軍,回家鄉省親。”
“軍中的訓練,也不能落下。”
眾人再一次對著沉毅抱拳:“多謝沉公,末將遵命!”
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將領離開淮安軍,畢竟大傢伙當初都被逼到參軍剿倭的份上了,也很難是家中的獨子。
就這樣,沉老爺靠著絕對的個人威望,雲澹風輕的完成了他們從沿海都司到淮安軍的轉變。
這場會開完之後,薛威第一時間找到了陸遠,揪著他的衣領就是破口大罵。
“你這廝!若不是沉公,你現在連個隊副都未必當得上!現如今沉公正在用人之際,你當了個鳥千戶,便想回老家享福去了?!”
他怒罵道:“跟著沉公,前途無量,瞧瞧你那鼠目寸光的德行!”
陸遠被說的毫無脾氣,他垂著手,小心翼翼的說道:“薛將軍,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末將…”
他還要說下去,蔣勝已經跑了過來。
“薛將軍,我家公子請您過去議事。”
薛威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他一邊朝著沉毅的帥帳走去,一邊回頭罵道:“你若是回了溫州府,我薛大便再不認你這個兄弟!”
說罷,他朝著帥帳走去。
帥帳裡,幾位指揮使級別的將領已經到齊,沉老爺咳嗽了一聲。
“諸位,最近我要回一趟建康。”
他環顧眾人。
“淮安諸事,就交託給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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