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對於現在的大陳來說,其實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夢。
當然了,這個結論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沒有沉毅的到來。
如果沒有沉毅,大陳不可能有任何北伐成功的機會,哪怕洪德皇帝雄心壯志,也會被時間把夢想給湮滅乾淨,最終成為一個老老實實的守成之主。
南陳最後的結局,大抵也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南宋那般。
但是這個世界有了沉毅,陳國就多了一分希望。
並不是因為沉毅的到來,會讓陳國科技爆炸,從而迅速一統天下,畢竟一個人想要引領一個時代,實在是太難太難。
哪怕是另一個世界的赤色中國,無數先賢,再加上已有的技術,也用了好幾代人,才慢慢發展起來,對於沉毅一個文科生來說,他最多隻能給這個世界提供科技的概念,指引未來的方向,幫助這個世界快一點前進,卻絕難帶著它迅速發展。
沉毅真正直接帶到這個世界的,是不一樣的理念,以及思維方式。
比如說,他在洪德八年九年思考北伐問題的時候,就曾經考慮過北伐的一個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自然就是先立心。
讓整個大陳朝廷,或者起碼大半個朝廷認可北伐,並且支援北伐,敢於北伐。
現在這個階段已經過去了。
第二個階段是強大自己的同時,試探敵方戰鬥力。
然後就是現在沉毅正在做的階段。
先嚐試性的在北境內部,插進去一支永久存在的軍隊。
如果這一步成功,那麼下一步就是在北境建立根據地,然後再佔據城市,真正開始一點一點恢復故土!
不過讓萬鍾領五百人秘密北上這件事,不能著急,現下還需要慢慢琢磨,五百精銳也還沒有開始遴選。
現在擺在面前的是沉老爺的第三次北進。
按照邸報司遞交的情報,海州沿淮的敵人,在明確收到凌肅等人北上的訊息之後,幾乎沒有動彈,依舊固守著淮河。
也就是說,他們多次吃虧之後,已經很防備沉毅的雙線操作了。
一邊吸引仇恨,另一邊勐打。
再加上東線這邊的將士,已經積極備戰了好幾天,齊人又不是沒有探子的瞎子,自然看得分明,因此沿淮的守軍幾乎沒有動彈。
他們沒有動彈,東線這邊卻不能不動彈了。
因為既然已經被“看穿”了計謀,就不能不“氣急敗壞”,現在沉毅點兵北進,就是要裝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去派戰船襲擾海州沿淮的防線。
當然了,這種襲擾只是做做樣子,不可能真的去打登陸戰。
在眼下這種兵力狀況之下,去打登陸戰,即便薛威所部真的爆種,把整個海州的一萬多近兩萬敵人統統打掉,那麼整個東線的一萬五千人,能剩下來的也就不多了。
現在的沉毅,還處於力量發展階段,這種七傷拳,是萬萬不能打的。
沉老爺下達了命令之後,薛威立刻命令東線剩下的十幾艘戰船和一眾中小船北上,帶著火炮,去轟擊北岸的齊人防線。
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讓齊人堅定不移的相信他們的判斷,從而拖住海州的敵人,讓凌肅那邊可以打的順手,不至於被齊人東西包夾。
因為只是戰船炮擊,並不會實質性的打起來,因此不管是薛威還是蘇定,都沒有參與到其中,兩個人就站在沉毅的身後,時不時掏出望遠鏡,看向北岸。
薛威看了一會之後,便放下了手裡的鏡子,嘆了口氣:“沉公,上一次便是西線主攻,這一次又是西線主攻,我們給他們壓陣。”
“下一次再打齊人,您可千萬不能忘了咱們東線了…”
沉老爺扭頭瞥了這廝一眼,悶哼了一聲:“什麼東線西線?打起仗來,整個淮安軍便是一體的,如同人的左右手一般,敵人明明左邊空虛,難道非要用右手去打敵之堅牢處,那才叫公平?”
沉老爺面色嚴肅,教訓道:“你領軍幾年,也跟著他們學壞了,有了立山頭的念頭!只是不知你薛大將軍這座山頭上,爬了幾隻猢猻了?”
團隊大了,有人立山頭是非常正常的現象,比如說凌肅那邊,一些臨海衛出身的人,常常以“老人”自居,緊緊的圍在凌肅這個臨海衛千戶身邊。
不過沉毅身為這個團隊的核心,在他的立場看來,整個團隊最好的情況自然是上下一心,渾然一體。
哪怕立山頭的現象不可阻攔,沉毅也要儘可能讓這種情況慢一些發生。
當然了,後續團隊再壯大一些,這種情況就必然發生,沉毅本人也沒有辦法阻攔。
到了團隊後期,沉毅這個核心的主要任務,就會從引領團隊壯大,慢慢轉變為協調團隊中諸多山頭的矛盾,平衡他們的勢力。
事實上,在德慶宮裡坐朝的那位天子,扮演的也就是這麼個角色,只不過他家那個團隊是祖傳下來的,沉老爺這個是自己一點點帶起來的。
薛威嘴笨,撓了撓頭,開口道:“沉公,末將…我……”
一旁的蘇定連忙出來解圍,笑著說道:“沉公,薛將軍只是一時口快,主要是多想為沉公,為朝廷立功,沒有旁的意思。”
沉毅眯了眯眼睛,悶聲道:“說起立功,先前我帶著東線北進,事後凌肅手底下那些千戶們,沒有哪個不在背地裡埋怨我,說我偏心。”
“人家凌肅,也沒見到我面前訴苦。”
聽到沉毅這句話,薛威沒有什麼心眼,只是微微有些得意,不過蘇定卻是心裡一驚。
他看了一眼沉毅,心中感慨連連。
自家的這位“老闆”,大部分時間人在淮安,平日裡聽說還常睡懶覺,但是凌肅軍中千戶的言論,他卻是清清楚楚!
西線千戶說的話他知道,可以推想,東線那些將領私底下說話,他未必就不知道!
再細想想,恐怕不止是千戶,百戶們…
想到這裡,蘇定微微搖了搖頭,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不過他突然心裡一動,看向沉毅,恍然明白過來。
就是剛才那句話,未必不是他故意說給自己兩個人聽的,為的是給自己二人一些警醒!
想明白了之後,蘇定咳嗽了一聲,低頭道:“沉公,東線拖住沿淮的齊人不是什麼問題,前兩天您說要遴選精銳,不知道怎麼個遴選法,是東線西線各二百五十人,還是由東線自出五百人。”
“凌肅他們在打仗。”
沉毅想了想,開口道:“就從東線遴選五百精銳,擇機送到北岸去,不過這件事情不急,等尋到好機會之後,再去辦。”
沉老爺看著北方,緩緩說道:“跟齊人打了這麼久了,始終不能久留淮北,沒有立足之地,這北伐就不能真正落到實處。”
薛威爽朗一笑,開口道:“沉公,屬下研究了您給的兵書,兵書裡說,北伐第一步,就是要取徐州。”
“等明年,屬下就為您取下徐州城!”
沉毅回頭看了薛威一眼。
他給薛威的兵法,是來自於趙崇大將軍的水師總要,水師總要有兩個版本。
第一個版本是宮裡的那一套,只是練水師守淮的法子。
而第二個版本,是趙祿給沉毅的那個版本,那個版本里,有趙崇大將軍晚年,研究了十幾年的北伐法門。
趙大將軍,北伐之心從未止歇。
只可惜他未逢英主,鬱鬱而終。
在趙大將軍的北伐方略之中,第一步就是攻下徐州,再以徐州為據點,徐徐北進,最終把朱裡真人趕出關外,恢復神州!
只是這第一步,即便落到現在,也是千難萬難。
沉老爺兩隻手背在身後,緩緩嘆了口氣:“真要取下了徐州,便是本朝第一武功,你薛大也是洪德朝第一武將了。”
薛威微微低頭。
“屬下哪裡當得,沉公您才是本朝第一。”
沉毅回頭瞥了一眼這廝,然後轉身離開,開口道:“好了,別在這裡傻站著了,傳我將令,自今日起,各千戶營輪流上船襲擊北岸,不要吝嗇火藥,若北岸有變故,隨時準備登陸。”
蘇定跟在沉毅身後,走了幾步,有些擔心的說道:“沉公,凌將軍在泗州,距離周世忠的懷遠大營太近了,屬下擔心周世忠會不會分出兵力…”
沉毅皺眉:“趙祿人在塗山,他若是這都拖不住齊人,淮河水師乾脆找塊豆腐一頭撞死,還活著做什麼?”
蘇定搖頭,嘆息道:“怕是趙大將軍不肯盡力。”
沉毅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悶氣。
“那我給凌肅去一封急信,讓他小心西面懷遠的敵人。”
沉老爺揹著手離開。
“好在東邊被我們拖住,他們即便不能建功,撤回來總是無礙。”
蘇定點頭:“理是這麼個理,不過如果周世忠命令海州守軍圍剿凌將軍…”
“那就讓他們從洪澤湖撤。”
沉毅說完這句話之後,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合適,他停下腳步,看了蘇定一眼,緩緩開口。
“傳我軍令,讓將士們襲擾北岸的同時,找機會小規模登陸,但是不得戀戰,一旦有齊人圍過來,立刻上船回撤!”
如果東線有將士真的登陸了,那麼海州的守軍,就會被牢牢的拖死在這裡,動彈不得!
聽到沉毅這句話,還不等蘇定回話,薛威便興奮的抱拳低頭:“末將得令!”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一熘煙跑開。
很顯然,手癢了很久的薛將軍,準備親自去“小規模登陸”了。
沉毅望著他跑開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廝,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開竅。”
蘇定站在沉毅身後,笑了笑:“薛將軍赤子之心,這種性格,歷來最討英主喜歡。”
所謂赤子之心,說的有點委婉了。
大概就是說薛威這個人,沒心眼子。
沒心眼子,就會很“忠心”,用起來也放心,哪怕不太聰明也沒有什麼關係。
太聰明的人,用起來容易扎到自己的手,這種莽漢子用起來,那真是說一不二。
比如說沉老爺現在讓薛威去砍人,薛威問都不會問那人的出身來歷,直接拔刀就會砍。
但是蘇定就會問。
這就是沉毅,為什麼有些“偏愛”薛威的原因,因為一把純粹的刀子。
用著放心。
不過“英主”這兩個字,還是有些不太合適。
沉老爺微微搖頭。
“我非英主,只是一書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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