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之後,北齊禮部侍郎哈曼,留在了德慶宮之中沒有離開。
中午,他們就在德慶宮裡吃了飯,到了下午的時候,後宮才有太監過來,將哈曼等北齊使者,帶到了坤德宮,面見太后娘娘。
此時的哈侍郎,已經沒有洪德七年之時,那些齊人的傲氣。
洪德七年的時候,北齊一個禮部的司官,便敢在朝堂上直視大陳皇帝,並且出言冒犯。
而此時的哈侍郎,應該是被北齊朝廷授意,表現的頗為溫良恭儉。
他被帶到坤德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這會兒太后娘娘剛剛午睡醒來,而皇帝陛下就坐在她身邊,與太后娘娘聊天。
這會兒,母慈子孝,相當和諧。
哈曼走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敬的跪在了地上,開口道:“外臣哈曼,拜見太后娘娘。”
孫太后此時,也就將將四十歲,因為保養得當,再加上養尊處優,這會兒看起來還相當年輕,如同三十歲出頭的婦人一般。
自從這位太后娘娘開始慢慢讓渡權力之後,母子倆的關係就慢慢好了起來,到了現在,皇帝陛下已經基本上全盤接手了國政,因此變得格外孝順。
畢竟聖朝以孝治天下。
他這個皇帝,要以身作則。
正因為這個原因,雖然孫太后現在已經基本上放權了,但是在朝廷裡依舊有一定的話語權,而且…身位皇帝嫡母,又是皇帝生母,她…
地位奇高。
孫太后方才,正在與皇帝說關於大皇子李望的趣事,說這位大孫子昨天在御花園摔了,惠妃要重責領著大皇子的太監以及宮女,誰知這位才三歲的皇長子,竟然開口替那些太監宮女說情,說是自家摔倒的。
這件事很快在宮裡傳開,大家都說這位皇長子仁慈。
太后娘娘正跟皇帝說起這件事,她拉著自己兒子的袖子,笑著說道:“人說三歲看老,哀家這個長孫,長大之後也壞不了。”
皇帝笑了笑。
“這卻是不好說,還是要看後天的凋琢,才能成為璞玉。”
皇帝心裡明白,後宮的彎彎繞繞多了去了。
不管自己那個大兒子,究竟是不是真的仁德,真的主動赦免了宮女太監,亦或是有人教他,或者乾脆這件事情是杜撰的…
這些都不要緊。
要緊的是,這本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情,本不應該傳遍禁宮,更不應該傳到自己母后這裡。
既然已經傳到了這裡,那麼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透著古怪了。
不過皇帝寵幸惠妃,也很喜歡自己那個大兒子,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自然也不會跟自己的母親提起,他笑著應付了一句,然後開口道:“母后,今天北齊派使者來朝,北齊使者代北齊的皇后,送了您一支千年年份的白山人參,這會兒正在坤德宮外面候見。”
孫太后看了皇帝一眼,點頭笑道:“那北齊的皇帝皇后,與哀家是同輩,既然送了東西,不好不見,皇帝讓他齊使進來就是。”
於是乎,哈曼才得以進了坤德宮,跪著向孫太后問安。
孫太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齊使,澹澹的揮抬了抬手:“貴使起身罷。”
哈侍郎恭敬起身,將手裡捧著的禮盒,捧到了面前:“娘娘,這是我大齊皇后娘娘,送給您的禮物。”
孫太后微微點頭,看向自己坤德宮伺候的太監,澹澹的說道:“既然是貴使不遠千里送來的,哀家不好不收,郭檀,你將這禮物收下,再去哀家庫房之中,將哀家那顆夜明珠取出來,交給齊使,讓齊使帶去燕都,贈予北齊的皇后。”
這個郭檀,便是坤德宮的掌事太監了,他聞言立刻點頭,先是收下了哈曼的禮物,又去庫房裡把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取了出來,轉交給了哈曼。
哈侍郎這會兒,已經站了起來。對著太后娘娘躬身道:“多謝太后娘娘厚賜,我朝皇后娘娘說,與太后娘娘送禮,是為了兩國交好,從此約為兄弟…”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皇帝便皺了皺眉頭,冷聲道:“哈侍郎,這是朕母親的寢宮,朝廷政事,不該在這裡說!”
哈曼一愣,咬了咬牙,就要把話說完。
“太后娘娘,兩國互相征伐,已有數十年之久,以至於兩國百姓每日裡戰戰兢兢,征夫庶民,俱裹入戰事之中,以至於民生艱苦…”
皇帝生氣了。
他正要站起來說話,太后娘娘輕輕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衝動。
皇帝於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閉目不語。
哈侍郎鬆了口氣,終於抬起頭,把話說完。
“娘娘,如今我朝願與貴國,結為兄弟之邦,永不相犯…”
孫太后面帶微笑,看著眼前這個北齊的禮部侍郎。
“貴使,若是你們皇帝又要嫁女兒過來,你倒是可以來問一問哀家,這兩國邦交,乃是朝事,哀家已經多年不問了。”
孫太后看了一眼兒子,又看向哈曼,輕聲道:“這些朝廷的事情,還是交給皇帝決斷,貴使有什麼事情,問過皇帝就是。”
哈曼抬頭看著孫太后,眨了眨眼睛。
孫太后輕聲道:“郭檀,代哀家送貴使出去。”
郭太監不敢怠慢,起身走到哈曼面前,將這位北齊使者給請出了坤德宮。
哈侍郎離開之後,孫太后才轉身看向自己的兒子,輕聲笑道:“我兒方才在擔心,哀家會插手國政,逼著你與北齊和談言好,是不是?”
皇帝嘆了口氣,硬著頭皮說道:“母后明察秋毫。”
孫太后低頭,抿了口茶水,然後靜靜的看向皇帝。
“你我母子一體,沒有什麼可相瞞的,娘若是真的有心插手政事,你也不會十六歲,就真的能夠親政。”
一個孝字,可以壓過太多東西了。
另一個世界的秦昭襄王,一直到六十歲,老母親病逝之後,才開始真正獨掌大權。
強如孝武皇帝,也是在竇太后去世之後,才開始掌權。
這其中,固然是因為這兩位老母親背後,都有強大的政治勢力,但是這個孝字,還是佔了大半因素的。
誠然,大陳的孝字並沒有另一個世界的秦漢約束那麼大,但當年皇帝年幼,孫太后當國那幾年,只要這個女子願意,她完全是可以在朝廷裡建立起自己的政治班底,繼續話事的。
皇帝恭敬低頭道:“母親說的是,兒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讓母親為了朝事煩憂。”
孫太后拉著自己兒子的手,微微嘆了口氣:“母后是在後宮不怎麼出去,但也不是聾了瞎了,你在淮河邊上打了勝仗,這些事情母后都是知曉的。”
“不過,如果讓母后來做主,母后還是希望你能簽下這份盟書。”
孫太后目光平靜,她輕聲嘆道:“哀家說這話,與朝事無關,只是身為母親,不想讓皇兒這輩子活的太累。”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低頭道:“母后,兒子不累。”
孫太后再一次搖頭,她放開皇帝的手,開口道:“哀家是你娘,不管你做什麼事情,哀家都是支援你的,但是朝廷裡的那些大臣們呢?”
“他們就未必會這麼想。”
“你北伐繼續打下去,能不能贏且不說,想要出結果,少說也是十幾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而在這些年裡,我兒要跟那些大臣們,爭個不休了。”
孫太后理了理皇帝的頭髮,有些憐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
“你瞧瞧你,親政才幾年啊,便已經一臉疲態了。”
“娘實在不忍心,你一輩子都活的這麼累。”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娘,前線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即便是現在,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
皇帝大袖底下的拳頭,緩緩握緊。
“我大陳子民能為國效死,兒子累一些又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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