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朝廷還沒有“開業”,各衙門都在休沐之中。
在這種情況下,沉家上午添了閨女,下午宮裡就來人祝賀,說明宮裡對沉老爺還是相當看重的。
這一次,宮裡來的是一個有些陌生的面孔,不是高明,也不是孫謹,而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多歲的太監,不過這個太監,也是身著紫衣。
能在宮裡,混到這個級別,不容易。
不過這個太監,見到沉毅之後,便低著頭行禮,笑著說道:“見過沉郎中。”
沉毅拱手還禮,問道:“公公客氣。”
這個太監也沒有多廢話,而是從身後小太監手裡,取過來一個木盒子,兩隻手遞在沉毅面前,笑著說道:“沉郎中,陛下得知郎中家裡得了女兒,因此特意送來一顆夜明珠,為郎中賀喜。”
沉毅現在,最高的官職是四品中順大夫,只是這個職位不怎麼好稱呼,再加上散秩官一般不稱呼官職,因此這些宮裡的太監,依舊稱呼他兵部的官職。
沉毅兩隻手接過盒子,正準備行禮謝恩,被這個太監一把扶住,笑著說道:“沉郎中,陛下交代了,您收下就是,不必行禮。”
“陛下吩咐,這兩日沉郎中得了空,記得去宮裡一趟。”
皇帝這話,是客氣話。
他可以說客氣話,但是臣子不能當真,沉毅把這顆夜明珠交給身後的萍兒,吩咐萍兒收好,然後扭頭對著太監拱手道:“陛下吩咐,沉某不敢怠慢,這就隨公公一起進宮去。”
這太監微笑點頭,開口道:“那好,咱家讓人給沉郎中備轎子。”
沉毅跟著他一起朝著自家門口走去,問道:“這位公公,怎麼稱呼?”
這太監微微低頭,開口道:“咱家姓良,賤名良華。”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補充道:“是良善的良。”
沉毅聞言一笑,開口道:“這姓氏倒是少見。”
沉老爺心裡明白,這個“良公公”,原本多半是姓梁的,只是進了宮,怕辱沒了先人,因此給自己換了名姓。
不過良姓的確有,說不定這位公公確是姓良,也不好說。
沉老爺想了想,又說到:“良公公,也很面生。”
“從前咱家在內侍省裡辦差,主要是幫著高公公打理內侍省的差事,不怎麼出來走動。”
良公公澹澹的笑道:“近段時間,內侍省裡新人勝舊人,咱家便被擠出來跑腿啦。”
內廷內侍省,也是一個龐大的機構,高太監這個內廷大總管,又要負責日常事務,又要負責宮裡的事情,還要伺候皇帝,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而眼前這個良公公,大約便是之前內侍省實際上的管事了。
跟這個良公公隨意搭了幾句話之後,沉毅就沒有繼續說話了,而是思考接下來見了皇帝之後,應該如何應對。
很快,他坐著宮裡的轎子一路進宮,來到了甘露殿裡。
這會兒已經臨近傍晚,皇帝陛下也沒有在處理政務,而是在翻看一本已經有些發黃的舊書,沉毅遠遠的瞥了一眼,書上還有插圖。
雖然看不太真切,但是多半不是什麼正經書。
見到沉毅走進來之後,皇帝將這本舊書放在一邊,抬頭看著沉毅,微笑道:“恭喜沉卿,明珠入掌了。”
沉毅微微欠身,臉上也帶著笑容,拱手道:“家中小事,難得陛下惦念。”
皇帝眯著眼睛,微笑道:“現在有了女兒,朕先前與你說的話,還作不作數?”
沉毅愣了愣,問道:“敢問陛下,是什麼話,臣有些記不太清楚了…”
皇帝啞然一笑。
“罷了,你既然不想認,那就過段時間再提。”
皇帝指著早已經準備好的小墩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爺落座之後,皇帝才澹澹的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初七那天,朕問你什麼時候回淮安,沉卿當時說,等家中夫人生產之後,便考慮動身回淮安,現在沉卿已經抱了閨女。”
皇帝微笑道:“準備什麼時候回淮安去?”
原來是催自己上班的!
沉毅心裡翻了個白眼。
現在才正月十三,朝廷裡的衙門都還在停擺狀態之中,皇帝就想催自己回淮安上班!
沉毅微微低眉,開口道:“陛下,現在雖然過了年關,但是天氣依舊很冷,一個月之內,齊人不可能有任何動作,因此臣回淮安,時間尚且充裕,臣想陪家裡人過完上元節之後,便動身回淮安,主持淮安防務。”
皇帝默默點頭,同意的沉毅的方案。
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天寒地凍,的確不太可能打起來,但是北齊的行軍一直沒有停過,朕昨天收到訊息,北齊的十萬援軍,已經盡數抵達淮河北岸,抵達他們所謂的徵南軍大營。”
皇帝輕聲嘆了口氣:“人多必然勢眾,沉卿不可懈怠啊。”
沉毅點了點頭,開口道:“回陛下,都司代指揮使劉明遠,在去年十月,便被臣派到東南征兵去了,現在他已經在溫州府一帶,徵了一萬五千人左右的兵馬,正在訓練之中,臣已經給溫州府去了文書,馬上他們就會動身趕往淮安。”
“屆時,淮安守軍,將達三萬。”
沉毅微微低頭道:“而且,今年臣已經摸清楚了齊人的路數,臣有把握把淮安守得固若金湯。”
現在,已經是洪德十二年了。
而今年,沉老爺想的,已經不再是固守。
不過有些想法,太過大膽,他現在說給皇帝聽,怕皇帝一時半會接受不了。
所以,沉老爺避而不談。
反正到了淮安地界,他沉毅就是一言九鼎,到時候想要怎麼打,就跟朝廷沒有關係了。
等做出點大事之後,再知會朝廷不遲。
皇帝默默點頭,又開口問道:“這一萬多個人,只兩個多月時間,便能訓練好了?”
沉老爺搖了搖頭。
“陛下,兩三個月,自然是訓練不好的,莫說兩三個月,就是兩三年,也很難訓練出一支精兵強兵。”
“但是,很多時候,不是要完全訓練好了,才能上戰場。”
沉毅沉聲道:“戰場上一場廝殺,勝過平日裡訓練半個月。”
“從抗倭軍,再到沿海都司,再到如今的淮安守軍,大多數都是這麼訓練出來的,當初臣在東南剿倭的時候,在戰場上面對倭寇的,也大多數都是新兵,沒有任何經驗。”
皇帝先是點頭,然後伸了個懶腰,開口道:“罷了,你在淮安打的很好,那這些事,朕就不過問了,你自己做主就是。”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著說道:“今年打仗,聰明一些,不能一味固守,這樣朕跟那些老東西吵架吵不過他們,便不好給你升官。”
“今年打漂亮一點,朕就是跟那幾個老傢伙熬,也要熬過他們,給你沉子恆升個三品官!”
不愧是餅哥!
有餅他是真畫啊!
沉老爺心裡吐槽了一句。
現在,餅哥…應該說皇帝陛下,畫餅的本事,已經越來越爐火純青,甚至在不自覺之間,就把一張餅畫的又大又圓,喂沉老爺吃了下去。
沉毅微微低頭道:“是,臣一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皇帝交待了沉毅幾句,然後突然笑了笑,問道:“沉卿,到現在,有幾家的兒子,要同你一起去淮安?”
沉毅一愣,然後微微低頭道:“回陛下,目前只有姜尚書家的孫子,以及趙尚書家的次子,要跟臣一同去淮安,其他…”
“臣暫時不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睛,點頭道:“其他人,大約是與你不熟。”
“不過這是一件好事,最起碼六部裡有兩部,而且是事關戰事的兩部,已經全力支援淮安戰事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沉老爺的肩膀,微笑道。
“沉卿再多打幾場勝仗,恐怕那些老頭,就會想方設法,往你那裡塞人了。”
沉毅聞言,微微低頭。
“陛下不準,臣一個人也不敢要。”
皇帝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朕要是準呢?”
沉老爺也跟著面帶微笑。
“那臣,就讓他們在淮安經管經管後勤,做一些他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皇帝微微嘆了口氣。
“沉卿你,在一些事情上,還是看得不太分明。”
皇帝拍著沉毅的後輩,指點道:“那些老頭送子侄去,就是想讓你,分潤一些軍功給他們。”
“這也簡單。”
沉老爺面色平靜,澹澹的說道。
“只要敢上戰場,他們該有的軍功,臣一分也不會少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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