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去昭德宮,固然是要去看皇長子的,但是這會兒去昭德宮,今夜多半就會在昭德宮住下了。
收到了廣州大捷訊息之後,此時的皇帝陛下,心氣又足了一些,恨不能立刻把惠妃抬為貴妃,以對外宣達自己至高無上的權柄。
不過皇帝陛下相對還是比較理性的。
這個念頭他只是想了想,沒有付諸實際。
苦熬了兩天時間之後,時間來到了六月初四,沈毅寫給兵部的文書,終於到了建康。
這種報捷的文書,對於兵部來說也是長臉的事情,兵部姜尚書,親自帶著這份文書到了中書,見到了中書諸位宰相之後,這位兵部尚書滿臉喜意,對著中書首魁陳靖拱手笑道:“陳相,諸位相公,我兵部郎中沈毅,率部在廣州大破倭寇,至此。”
他聲音振奮:“我大陳東南,再無倭患可言了!”
聽到姜尚書這句話,陳相與諸位宰相對視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有一些玩味。
在此之前,不管是兵部還是翰林院,都不太願意承認沈毅是他們衙門的官員,一來是因為眼紅,二來是因為不願意跟沈毅這個“倖臣”有什麼牽連。
現在,沈毅在東南立了大功,這位兵部尚書,立時就把沈老爺,變成“兵部郎中”了。
陳相接過姜簡遞來的文書,看了一遍之後,又把文書傳給中書另外幾位宰相,然後他抬頭看了看姜尚書,微笑道:“這一次,沿海都司大破倭寇,的確是難得的喜事,不過這沿海都司的主官,可不是兵部的沈郎中,姜尚書不能把這份大功,都歸在沈郎中頭上罷?”
姜簡這會兒,已經在中書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他看向陳靖,微笑道:“陳相,這東南到底怎麼回事,下官不說,諸公心裡也是清楚的,晉世子雖然掛名南下,但是恐怕連都司下屬的幾個指揮使都認不全,更不要說再下面的千戶了。”
“這東南大定,我兵部功不可沒!”
沈毅這些年,在朝廷裡的“人緣”一直不是很好,除了趙昌平這個長輩之外,基本上很少有人會替他在朝廷裡說話,可是如今,這位兵部的堂尊,已經開始不遺餘力的為沈毅攬功了。
當然了,他主要是為了自己。
如果平定東南的功勞,落在沈毅頭上,那麼兵部多少也能分潤一些功勞,沾沾沈毅這個掛名郎中的功勞。
那麼,兵部這個六部之中幾乎與工部爭倒數第一的地位,說不定能往上抬一抬。
更重要的是,姜簡這個兵部尚書,個人的前程,也會亮堂一些。
且不說從兵部尚書的位置,躍升到中書拜相了,哪怕能從兵部尚書,平調到刑部去,對於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陳靖無奈的看了一眼眼前這個看似一心為下屬的兵部尚書。
“姜尚書,你也是朝廷的老臣了,不是不知道現在朝廷是個什麼情形,自今上親政以來,朝廷裡的大事小事,都是要送到甘露殿的。”
他微微搖頭道:“這份功勞究竟歸屬誰,你我說了都不算,歸根結底,還是要上報到陛下那裡,由陛下決斷。”
“那便報到陛下那裡去就是。”
姜尚書爽快點頭:“我與陳相,一同進宮面聖。”
陳相打了個呵欠道:“老薑啊,你莫要心急,還是回兵部候著,等候陛下召見罷。”
“該你兵部的功勞,誰也奪不去。”
姜簡又跟陳靖爭了幾句,這才悻悻離開中書,回兵部去了。
這位兵部尚書離開之後,陳靖看了一眼中書其他的幾位宰相,笑著說道:“為了一點功勞,便跟我爭得面紅耳赤,這個家著實不好當,下次這廝再來,還是諸公替我應付罷。”
這句話,多少有些表明主權的味道。
意思是,他陳靖才是中書的當家人。
不過就目前而言,這也是事實,宰相楊敬宗與王儋先後離職之後,目前中書省的確是這位陳相在掌樞,說他是當家人,完全沒有問題,只不過這種話,由他自己嘴裡說出來,味道就不太對。
這主要是因為,他在中書的權威不夠。
像是以前的宰相楊敬宗,張敬那一批人,比其他的宰相資歷深得多,甚至是差了一輩,哪怕是洪德六年臨時接過楊敬宗位置的王儋,也能夠壓服中書其他的宰相。
但是陳靖不太行。
不是說他個人能力不行,而是他的資歷以及底蘊不足。
簡單點說,中書省宰相排位,是按照進中書省的先後順序排定的,而陳靖與其他四位宰相,並沒有差很多。
就拿現今中書省最後一批進中書的宰相崔煜來說,他當年跟陳靖,是同一批進的中書省,只不過他在今上親政的時候,因為對北齊的態度問題,惹惱了皇帝,被皇帝開革出了中書省,後面皇帝對龜派態度軟化的時候,才又把他調回了中書復相。
這就導致當年同一批進中書的兩個人,現在一個在中書領頭,一個在中書幾乎敬陪末座。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中書這五位宰相的年齡…差距並不大。
甚至首魁陳靖,並不是年齡最大的。
宰相謝旻,才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而這位宰相謝旻,除了相職之外,還有一個兼差。
翰林學士。
年紀差距不大,就代表著中書這五個宰相,事實上上是同一代人。
那麼,想要熬死前輩上位的可能性,相對來說就低了很多。
既然不能透過時間熬死對方,那麼想要上位,拿到這個首魁的位置,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扳倒對方,或者弄死對方。
這就導致,現在中書搭班子的這五個宰相,並不是一條心。
甚至暗地裡會出現五個人十個群的情況,也說不定。
這也是陳靖,會這麼露骨來表達自己地位的原因。
而中書省目前的這種情況,到底是巧合,還是洪德皇帝有意為之,就沒有人能夠說的清了。
聽到陳靖這麼說,在場的幾位宰相臉上都帶著笑容,宰相崔煜開口道:“在朝廷裡爭食,難免如此,這些尚書可都厲害得很,除了陳相之外,恐怕無人應付得來。”
陳靖緩緩站了起來,從最後一個看信的宰相那裡接過那份兵部送上來的文書,嘆了口氣:“這封奏報,關係不小,老夫需要進宮向陛下面呈此事。”
他環顧眾人,開口問道:“東南大捷,乃是國朝幸事,諸公可有人與我一同進宮去?”
沒有人接話。
只有年齡最大的謝相挑了挑眉頭,笑著說道:“當初陛下在朝堂上提剿倭一事的時候,在座諸公包括老夫在內,恐怕沒有一個人點頭同意,這個時候送這份文書面聖…”
他對陳靖笑著說道:“這頓罵,陳相還是自己去領受罷,我等便不去了。”
幾位宰相之中,因為謝旻年紀最大,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了,也沒有爭首魁的心思,因此反倒是他跟陳靖矛盾最小。
陳相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搖頭道:“罷了,領這個位置,就活該捱罵。”
他把奏書收進了信封裡,一邊搖頭嘆氣,一邊走出了中書省。
他這一離開,中書剩下的幾個宰相,都神情各異。
其中,宰相崔煜微微低頭,手上的毛筆似乎是在寫字,但是如果有人精熟唇語,就可以看出來,這位崔相分明是在罵人!
罵的不是很好聽。
唯一能夠見諸於文字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三個字。
裝什麼?
…………
甘露殿裡,宰相陳靖畢恭畢敬的把兵部文書,遞在了皇帝面前,他微微低頭,聲音低沉:“老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皇帝陛下此時正在翻看一本雜書,聞言頭也不抬,一邊吩咐高明給陳靖賜座,一邊懶洋洋的問道:“陳相,朕喜從何來啊?”
陳靖沒有坐下,而是兩隻手捧著文書,低頭道:“剛剛收到兵部急報,沿海都司在廣州大捷,至此,我大陳東南沿海,再無倭患可言!”
“陛下運籌於千里之外,剿倭在彈指之間,神文聖武,老臣佩服之至!”
做官的第一門學問,就是拍馬屁。
而陳靖作為文官之首,這門閱文,自然是早已經熟練到了極致。
“哦?”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中的雜書,看了一眼陳靖。
“原來東南大定了啊。”
他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語氣慵懶。
“朕還以為,要興師動眾勞民傷財而不見其功呢。”
這句話,是當初文官們用來反對皇帝經略東南之時的說辭。
現下,皇帝陛下一字不改的還了回去。
陳靖深深低頭:“臣等鼠目寸光,自然無有陛下看的長遠…”
皇帝揮了揮手,一邊示意高明把文書取上來,一邊懶洋洋的說道:“好了,朕知道了。”
“你下去,準備與兵部一起,給沿海都司議功罷。”
陳靖微微低頭道。
“回陛下,沿海都司都指揮使李穆,乃是晉王世子…是兵部給晉世子議功,還是宗府給晉世子議功?”
皇帝瞥了一眼陳靖,悶哼道。
“晉世子的事情,你們不用管。”
陳靖深深低頭。
“老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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