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福州士族的膽子並沒有沈毅想的這麼大,又或許是他們覺得還有繼續談條件的空間。
總之,當天晚上,沈毅的住處風平浪靜,並沒有任何人的過來打擾,更沒有出現在樂清時候,幾乎被火燒死的惡劣事件。
次日清晨,沈老爺起床之後,先是看了從外地寄過來的幾封信,緊接著又到了書房,給樂清以及建康回信。
風寫完了回信之後,沈毅把凌肅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裡,然後開口說道:“今天的監斬,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去監斬那些倭寇。”
說到這裡,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記著,這邊殺倭寇,城外對倭寇的訊問不能停,儘量問出一些有用的東西出來。”
凌肅先是應了聲是,然後微微低頭道:“沈公,那些書信,還不夠定這幾個家族的罪過麼?”
“夠了。”
沈毅面色平靜,微笑道:“因為證據足夠,所以我才會來福州。”
“我到了這裡,說明朝廷的刀已經舉起來了。”
沈老爺面色平靜,淡淡的說道:“但是這刀要怎麼落下去,殺多少人,還需要再斟酌斟酌。”
凌肅伸手撓了撓頭。
他有些聽不懂沈毅的意思,不過他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下去辦事去了。
凌肅離開之後,在自己的書房裡伸了個懶腰,然後默默的看向北邊,建康方向。
如果沈毅想殺人,或者說像李穆那樣去殺人,那麼他剛來福州第一天,就可以憑藉從倭寇那裡拿到的書信,直接動手,抄家拿人。
手握三千精兵,這福州城裡沒有人能擋得了他。
但是這麼痛快,是要付出代價的。
福州這些士族,在朝廷上都各有勢力,而且福州的這些地方官,幾乎已經對沈毅表明態度。
他們不太願意看到沈毅在福州掀起通倭大案。
他們想要儘快的把那些倭寇俘虜統統殺了,然後裝作福州城裡沒有任何人通倭,到時候他們再請抗倭軍的人吃頓飯,這件事也就和和氣氣的過去了。
這是福州府衙,對沈毅表露出的態度。
然而更微妙的,是福建巡撫衙門,以及藩司,臬司,都司這三司衙門對沈毅的態度。
所謂三司衙門,分別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揮使司。
分別掌管政事,刑名以及兵事。
以沈毅現在的身份,他到了福州城之後,且不說福建巡撫會不會來見他,巡撫衙門下面的三司主官,也就是省級的幾位大佬,無論如何也應該出面見他一面才是。
畢竟浙江那幾個省級的大佬,可是從臨安府,眼巴巴的跑去樂清見得他。
而沈毅到福州,已經兩天多時間了。
至始至終,只有福州府衙的官員出來見了沈毅,還跟沈毅鬧了一些不愉快。
而省級的幾個官員,至今沒有任何一個露面。
這就讓沈毅,不得不懷疑福建省府這些官員的態度了。
因此,這把刀他雖然舉了起來,但是沒有直接落下來。
畢竟他不是李穆。
如果他也是皇帝的堂哥,家裡也有個王爺老爹,這會兒沈毅根本不用考慮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直接重拳落下,立馬把這福州城捶成一個清明世界!
可惜,他根基太淺薄了。
一旦動手,可能就有不知道多少人等著參他,包括這些省級的,二三品的大員。
因此沈毅還沒有趕來福州的時候,就已經給建康去了密信。
他先要在皇帝那裡取得行動的授權。
這樣就算後面捅了婁子,只要事情不是鬧得特別大,皇帝應該也不會好意思讓沈毅自己去扛…
想到這裡,沈老爺又想到了昨天晚上連夜送出去的另一封奏書。
奏書裡,把福州士族的具體情況也給報了上去。
算是對上一次密信的補充。
思緒想到這裡,沈老爺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便又伸手打了個哈欠,然後他在自己的書房裡,小聲嘀咕:“官位不高,職權不重,就是麻煩,幹什麼都束手束腳的。”
“老子要是東南總督…”
沈老爺哼哼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他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他沈毅如果是東南總督,那麼福州這些人,早已經被他一拳捶爆了。
…………
沈毅現在,算是東南的欽差,雖然是專職某事的欽差,權利範圍不是很大,但是畢竟也是欽差了。
因此,他上報的密信,級別很高。
沿途驛站,都是用六百里急遞,送往建康去。
所以沈老爺上報朝廷的書信,在三天之後,就送到了高明高太監手中。
這會兒,建康的天氣已經非常冷了。
高太監把沈毅的密報塞到袖子裡,然後披上了一身厚厚的裘皮,離開了內侍省,一路到了甘露殿。
到了甘露殿門口之後,高明脫下身上的裘衣,遞到一旁的太監手裡,然後他小心翼翼的進了甘露殿,走到了皇帝面前之後,先是磕頭行禮,起身之後,便跪坐在皇帝身邊的爐子旁,往爐子裡丟了一塊新炭。
皇帝正在翻看一本從北齊流傳過來的雜書,他抽空瞥了高明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問道:“皇后那裡,你去過了麼?”
高太監恭敬低頭道:“回陛下,奴婢上午就去了,還帶了太醫過去,太醫給皇后娘娘請了脈,皇后娘娘脈搏正常,沒有什麼大礙。”
皇帝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然後緩緩說道:“皇后宮裡的那些宮女,該打死的就打死,皇后挺著個大肚子,她們也能讓皇后摔了!”
“是,奴婢明白。”
高太監連忙低頭道:“皇后娘娘殿裡的人,奴婢已經安排統統換上一遍了,換的都是一些細心的人,一定能照顧好皇后娘娘…”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恭順的笑容:“既然皇后娘娘沒有大礙,陛下您就不要太擔心了。”
“嗯。”
皇帝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繼續翻看手裡的閒書。
高太監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沈毅的奏書從袖子裡取了出來,兩隻手捧在了皇帝面前:“陛下,福州急報。”
皇帝這才放下手裡的雜書,一邊從高明手裡接過奏書,一邊問道:“福州?沈七寄回來的?”
“是。”
高太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多半是有事情要請示陛下。”
“請示什麼?”
皇帝一邊展開奏書,一邊悶哼道:“前幾天他不是已經遞了一份奏書上來了麼?朕也給他批覆了,讓他放手去做,抗倭軍在福建仗打的這麼好,朕也給了他欽差的名分,怎麼做事情還畏首畏尾的?”
高太監聽出了皇帝心情好了不少,於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微笑道:“福建距離建康,就已經不算近了,估計當地的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沈侍讀畢竟根基淺薄,一時拿不準主意…”
皇帝這會兒,已經展開了手裡的奏書。
奏書上的內容很清晰。
大約就是福州幾個士族通倭的大概情況,以及福州士族對朝廷開出來的條件。
二十萬現銀,一成五的乾股。
沈毅既然在奏書裡提起了這件事,那麼也就意味著這筆收入他即便收下,大半也要進朝廷了。
皇帝看完之後,把奏書丟給高明,淡淡的說道:“你也看看。”
高太監連忙接過來,認真看了一遍之後,輕聲感慨道:“沈侍讀倒也實在,人家給他的好處,他都一一如實報上來了…”
“實在?”
皇帝不屑的撇了撇嘴,輕哼道:“他身邊有朕的內衛,還有邸報司,任何事情,都瞞不過朝廷的耳目,他敢不實在麼?”
“沈七這個人,心眼多得很呢。”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緩緩說道:“實在這兩個字,是無論如何也跟他不沾邊的。”
“甚至就連這兩份奏書。”
皇帝低眉道:“他也是想讓朕幫他把責任擔下來,這樣即便朝堂上有人要尋他的麻煩,朕也不得幫他。”
高明一愣,隨即低頭道:“那陛下,應當如何回覆沈侍讀?”
“給他去信,讓他這個欽差臨機處理,便宜行事。”
目光看向了沈毅送上來的奏書,悶聲道:“一個福州城而已,再怎麼也翻不了天,真出了什麼事情,朕替他撐這個腰就是。”
高太監應了一聲,連忙低頭:“奴婢這就去擬文書…”
“嗯。”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在甘露殿裡走了一圈,最終讓一個宮人開啟的南邊的窗戶。
窗戶一開,冷氣立刻侵襲了進來。
皇帝目視南方,輕聲自言自語。
“朕覺得你應該能夠想明白。”
皇帝陛下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十成家產,要比一成五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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