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裡,這場發生在江都城裡的小規模“鬥爭”,已經告一段落了。
陳知府既然願意把那一部分錢補給戶部,那麼這件事即便傳到京城裡去,也沒有人能說他什麼,朝廷最多因為江都糧價暴漲的事情,稍稍問責他一下。
不過陳府尊這一次,也算是跌了一個跟頭。
因為給戶部補錢,並不是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就行了。
這一次他陳裕從戶部款項裡拿錢,本來是有趙愈趙公子一份,京城裡楊公子一份的,他陳知府本人,一文錢都不準備拿。
既然是要拿去做關係的錢,即便是現在這筆錢要補回去,已經給了趙公子和楊公子的錢,是一文錢都不能往回要的。
不能往回要錢,又要給戶部補錢,這裡面的虧空就只能他陳府尊自己掏腰包去填補。
這就是沈毅所說的“破財”。
而且陳知府破財的程度,要比沈毅推測的嚴重得多,虧空也比沈毅想象的要大。
因為陳裕並沒有從裡面拿錢。
他沒有拿錢,這個虧空就要全靠他自己掏腰包去填,這一次戶部撥款五萬兩銀子,即便是按照一半來算,陳府尊最少要填進去兩三萬兩銀子,才能補上這個虧空。
兩三萬兩,是一筆龐大到極點的數字了!即便是馬員外這種富商,一口氣掏出這麼多現金也會有些肉疼,更何況給陳裕這種一年俸祿只有幾百兩的官員?
即便是陳府尊做官的這麼些年貪了不少,恐怕一股腦拿出這麼多錢也會有些吃力,這一次即便沒有到找人借錢的地步,也會掏乾淨家底。
更要命的是,陳裕要花的錢,不止是填虧空那麼簡單。
戶部的那位趙公子,提前幾天回到京城,去戶部幫陳裕活動,在戶部那裡幫著陳裕把這件事情擺平,讓戶部那邊不細查這件事,踏踏實實的收錢入庫。
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畢竟陳裕起先是想貪了這筆錢的,因此並沒有與戶部那邊說起過要用實價買糧這件事,如果朝廷查起來,戶部那裡很容易就能查出馬腳,從而把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有趙公子回京替他陳府尊平事,這件事才能做的圓滿。
這場事情過去之後,陳裕還要去一趟京城,去結清趙公子替他“平事”的賬單。
這筆賬單,可不是兩個玉帶湖畔的琵琶女就能一筆勾銷的。
也就是說,事後陳府尊還得再掏一次腰包。
不過對於陳裕這種青壯派官員來說,前途無量不無量不敢說,錢途肯定是無量的,因此就算花再多的錢,將來也能掙回來,所以花些錢倒沒有什麼關係。
讓陳府尊擔心的是,這件事傳到京城之後,在京城裡當國主事的楊相國,會不會對他這個學生有一些不滿,或者不高興。
如果讓老人家心裡不高興了,他陳府尊的前途…便黯淡了。
但不管怎麼說,陳府尊這一次最多也就是破點財,也就消災了,可是與陳府尊作對的馬員外一家,就沒有那麼容易過關了。
江都糧商,借朝廷購糧之名,勾聯串通,惡意溢漲糧價,江都官府介入之後,更是夥同本地糧商一起罷行閉市,威脅官府,以至於驚動朝廷!
這些罪名每一個都是可重可輕,朝廷真的計較起來,每一個都能到抄家的地步!
不止是馬員外等人,他們背後在朝廷裡強求彈劾陳裕的御史,也會因為這一次“誣告”而受到波及!
馬員外臉色難看至極。
陳知府面帶寒霜,淡淡的看了看馬員外,開口道:“馬老爺,當著欽差的面,你還有什麼話,不妨一股腦都說出來,你要不要告訴兩位欽差,本官到江都一年多以來,收了你們多少次賄賂?”
江都的官員,多多少少拿過一點這些糧商的銀子,包括江都知縣馮祿在內,都拿過馬家的好處,不然當初陳清案的時候,江都知縣衙門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了馬員外的兒子馬俊。
如果不是馬家平日裡殷勤孝敬,想要放馬俊出去,馬家不知道要砸多少銀子進去。
但是陳裕的確是沒有收過這些糧商的錢。
最起碼沒有收過現銀。
一來是他剛到江都府一年多,做事比較謹慎,二來這些糧商背後的關係複雜,一心想要登臺拜相的陳府尊,不願意跟他們有太多牽扯。
不過即便陳裕真的收過馬員外的錢,這會兒當著兩位欽差,馬員外也是不敢說的,這是官場最忌諱的事情,現在馬家低頭認栽,將來拿銀子跑關係,說不定還有出頭的機會,要是這個時候攀咬陳裕一口,那麼以後整個朝廷上下所有人,再沒有一個人敢收他們馬家的銀子。
那才是徹底玩完。
馬員外臉色難看,他先是抬頭看了看陳知府,然後又看了看兩個欽差,然後低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陳裕面前,低著頭說道:“府尊老爺,我等不知道事情真相,不知道您高風亮節,誤會了您,誤會了知府衙門,請府尊老爺給草民一個機會…”
馬員外臉色蒼白,低頭道:“我等回去之後,會立刻平抑糧價,最多三天,江都的糧價一定恢復從前…”
馬員外跪了下來,另外幾位糧商自然也跟著跪了下來,他們跪在馬員外身後,對著陳府尊苦苦哀求。
陳裕微微昂起頭,瞥了一眼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糧商,目光中露出了不屑之色。
“五天之前,本官與馮縣令多次找你們談過,讓你們平抑糧價,免得江都百姓日子難過,那時候你們聽過嗎?”
“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江都人,便是這麼對待江都父老的?”
說到這裡,陳府尊面無表情:“本來,這件事是我江都府的家醜,本官也不想把這件事情鬧大,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處理好,也就沒事了,可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這些糧商,冷聲道:“可是是誰把這件事捅到京城,捅到朝廷裡的?”
馬員外等人紛紛低頭,不敢說話。
“恐怕不會是本官罷?”
陳府尊閉目,緩緩說道:“既然已經驚動了朝廷,朝廷也派了欽差下來查問,那這件事就不是本府能夠過問的了,馬員外,你也不必跪我。”
陳府尊扭頭看向陸夫子等人,對著陸夫子等人拱手行禮,然後雙手背後,又看了看馬員外等幾個糧商。
“你我,都靜候朝廷發落罷!”
說完這句話,陳府尊拂袖而去。
陸夫子默默的注視著陳裕離開,然後扭頭看了看沈毅,微微嘆息:“看到了罷,這就是官場,勾心鬥角,步步殺機。”
相比於陸夫子的感慨,沈七郎倒是看的津津有味,聽到了陸安世的話之後,沈毅微微一笑。
“的確是步步殺機,但是也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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