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讓沈毅沉默了許久。
片刻之後,他才艱難的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不瞞世子,這一次平倭的法子,是我向陛下奏陳的,兩個多月前,邸報司的人就已經趕往沿海州府,蒐羅沿海州府裡有關倭寇的情報了。”
李穆眼睛一亮,然後撫掌笑道:“先前我還一直弄不明白,我一個全然沒有根基,沒有人脈的宗室,要如何替天子巡視地方州府,聽到子恆這句話,我心中才豁然開朗,原來陛下佈局已經不止一日了。”
他微笑道:“叫我去,多半也就是借用我這個晉王世子的名頭,辦事的時候,旁人不敢多嘴多舌而已。”
說完這句話,他看著沈毅,微笑道:“既然邸報司已經有地方上的情報,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子恆你在頭前帶路,要拿誰辦誰,你指條路,為兄替你去辦就是。”
沈毅苦笑了一聲,開口道:“世子,事情沒有這樣簡單,邸報司雖然已經成功在沿海幾個州府開了分部,但是這些地方上的人,有些做事非常謹慎,即便明明已經知道有些人可能通倭,但是卻一直找不到鐵板釘釘的證據。”
“這就不太好辦了,到時候即便是世子到地方上去,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如何不能?”
李穆悶哼了一聲,怒聲道:“身為我大陳子民,只要通倭,便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不需要什麼證據,只要明確知道他們通倭,我立刻帶人去抄家拿人就是!”
沈毅微微搖頭。
“世子,地方上的豪強富商,很多都跟朝廷裡一些要員有關係,年年上貢,歲歲孝敬的,有些還是朝廷要員的家人,您到地方上去,或許可以憑藉宗室的名頭抄一家,抄兩家,但是如果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他們通倭,不用到第三家,咱們就都要灰溜溜的回京來了。”
沈毅看了李穆一眼,低聲道:“到時候,恐怕晉王府都會受到影響。”
李穆微微皺眉,隨即眉頭舒展,爽朗一笑:“既然這樣,那這些事情我就不操心了,反正陛下已經說過,遇事不決就問伱沈子恆,到時候咱們倆到地方上去,這些麻煩事就交給你來做就是。”
說著,李穆端起一杯酒,敬向沈毅:“來,子恆,咱們兄弟喝一杯!”
沈毅端起酒杯,跟這位晉王世子碰了碰,然後他抬頭看了看李穆,微微有些感慨。
他心裡很明白,李穆這個人,並不是什麼糙漢子,而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
而李穆之所以像現在這樣,準備把事情全部交給沈毅,自己當個掛名的欽差,也不是因為他跟沈毅關係多麼多麼好,或者說如何如何相信沈毅。
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
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就是讓他去沿海掛個名,然後讓沈毅以及沈毅的邸報司,去沿海做些事情。
如果他李穆去強出頭,非要去當個正兒八經的欽差,那麼多做多錯,他幹成的事情越多,恐怕會惹得皇帝陛下越不高興。
所以,他就只能像現在這樣,一切按照皇帝的意志,把大部分事情都甩給沈毅,至於沈毅做得好或者做不好…
其實是沈毅的事情,跟他李穆沒有關係。
如果沈毅把事情搞砸了,皇帝那邊也沒有理由說他這個堂哥。
就這樣,兄弟兩個人在十八子樓推杯換盞。
沈毅因為吃過飯來的,這會兒便沒有怎麼吃菜,一直陪著李穆喝酒。
酒過三巡之後,沈毅抬頭看了看李穆。問道:“世子準備什麼時候動身離京?”
李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啞然一笑道:“子恆這話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問你自己。”
“我閒人一個,隨時可以離開建康。”
他看著沈毅,微笑道:“關鍵是你沈子恆準備好了沒有。”
沈毅低頭喝了口酒,然後吐出了一口濃烈的酒氣。
“那就三天之後罷,三天之後,我隨欽差巡視沿海。”
世子微微一笑:“去哪裡?”
沈毅默默說道:“去台州府。”
“好。”
世子撫掌微笑:“三日之後,我在東城門等你。”
…………
之後的兩天時間裡,沈毅一直在家裡,沒有去邸報司上班。
主要是陪著已經懷孕的媳婦。
到了第二天上午,沈毅領著兄弟沈恆一起出門,沈毅在大街上買了好酒好菜,然後讓沈恆拎在手裡。
沈恆拎著酒菜,跟在自家兄長身後,有些好奇:“哥,你這是帶我去哪?”
“去見一個高人。”
沈毅帶著自家兄弟,一路來到了大義坊顧傢俬塾,這會兒顧先生還在私塾裡教書,沈毅進去之後沒有聲張,而是帶著沈恆一起,站在學堂窗外,默默聽了半個時辰。
聽了半個時辰之後,沈毅扭頭看向沈恆,問道:“可有什麼收穫?”
沈恆微微皺著眉頭,他看了看自家的哥哥,又看了看學堂裡滔滔不絕的顧老頭,低聲道:“哥,這位先生的課,似乎有些…嗯…”
“別出心裁。”
“這是我在建康的先生。”
沈毅面色平靜,開口道:“我到建康之後,能夠中舉人,中進士,這位先生功莫大焉,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他老人家,莫要失禮。”
聽到沈毅這番話,沈恆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雖然他在讀書上可謂是神童,但是正因為是讀書人,他比誰都清楚中進士的難度,能夠幫別人中進士的先生,在仕林簡直可以說是終極大寶貝。
兩兄弟正在說話的功夫,另一邊顧先生的一堂課終於結束了,老頭揹著手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沈毅兄弟倆,他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然後瞥了一眼沈毅,開口道:“怎麼,你也學趙治那樣,開始給我老人家找麻煩了?”
沈毅搖頭,笑著說道:“這是舍弟,特意帶他來拜見顧師,讓顧師指點指點,調教調教。”
相比較沈毅,沈恆的長相要稍稍普通了一些,不過他眉目間有一股靈性,雖然模樣普通,但看起來很是耐看。
顧老頭上下打量了沈恆幾眼,問道:“多大年紀了?”
沈恆有了沈毅的指點,當即恭敬行禮道:“回先生,虛歲十五了。”
“嘖…”
老頭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恆,問道:“親兄弟?”
沈老爺微笑道:“一母同胞,如假包換。”
“這小子也要考院試了?”
沈毅再一次點頭道:“嗯,今年來建康考院試,院試中了就要準備明年秋天的鄉試了。”
“你家…風水不錯…”
老頭嘟囔了一句,然後看向沈恆,開口道:“小子,你去默一篇近來寫過的文章給老頭子看看。”
沈毅回頭瞥了沈恆一眼,沈恆連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雙手遞了過去:“先生,兄長已經讓我準備好了。”
顧老頭隨手接了過去,先是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很快就面露詭異之色,他抬頭看向沈毅,問道:“你代筆的?”
“不對…”
“不對不對。”
顧老頭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這篇文章,雖然目前功底還不如你,但是要比你有靈性得多。”
說完這句話,顧老頭的目光放在了沈恆身上,他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你們沈家祖墳…”
“莫不是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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