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當初努力科考,不惜化身做題家,每天把自己淹沒在書山文海之中,目的就是削尖了腦袋,擠進“士”這個階層裡,謀得一個官身,從而能夠在與范家對立的過程中,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
現在,他做到了。
他已經是新科進士,翰林院的庶吉士,朝廷的八品官員,只要范家不想謀反,不想被夷滅三族,就絕對不敢對他本人動手,甚至不敢對他家裡人動手。
但是陳家不一樣。
陳家是農戶,最多也就算是個富農之家,這種人家…
范家吹口氣,就能夠把他們一家人吹得灰飛煙滅。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頭喝了口茶水。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有點低估范家了。
按照他原本的估計,只要他拿捏了范家的罪證,京城的御史一到,范家連年關都撐不過去,就會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沒想到,范家人熬過了這第一波攻勢,竟然手眼通天到把京城來的御史送回去的地步!
沈毅抿了口茶水之後,淡淡的瞥了範鏈一眼。
“範四爺是要用陳家人威脅我?”
範鏈陪著笑臉,低頭道:“豈敢豈敢,範某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我范家奉公守法,也不會去做這種事情。”
“無所謂。”
沈毅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陳家的陳清已經沒了,現在還剩下一對夫婦,一對兒女,無非四個人而已,你們范家的家丁都能毆殺一戶七個人,有本事便把這四條人命統統拿了去。”
沈毅微微抬高了脖子,淡淡的說道:“範四爺不會以為,沈某會被這農戶之家絆住手腳罷?”
範鏈皺了皺眉頭。
他看了看沈毅的表情,心裡有些捉摸不透。
按理說,沈毅今年才十七八歲,以他現在這個這個年紀,正是重情義重義氣的時候,這點從沈毅要重審陳清案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而現在,沈毅的表情…又帶了些倨傲和…不屑?
見範鏈看著自己,沈毅冷笑了一聲:“範四爺,你可能剛從外地回來,不知道沈某與範東成之間的樑子是怎麼結下的,當初他們四個人毆殺了陳清之後,又把我拉過去打了一頓,然後把陳清之死栽在了我的頭上。”
沈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聲道:“沈某人差點就死在了縣大牢裡。”
“這才是咱們兩家之間的仇怨。”
“至於陳清一家…”
沈毅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說道:“你們要去弄他們家,就盡情去弄,沈某人就靜靜的看著。”
“看著伱們再添一份罪過。”
“看你們范家,如何萬劫不復!”
範鏈額頭上,滲出了一些冷汗。
他的確剛從外地回來。
范家第一代人,一共有五個兄弟,範俢範侍郎是最小的一個,也是范家這一代裡唯一一個做官的,而范家的老大範謙,也就是範老爺,負責坐鎮江都,管理好范家宗族。
至於范家在外地的生意,絕大多數都是這位範四爺在打理,現在范家出了事,範鏈才匆忙趕回江都。
“誤會…”
範鏈低著頭,開口道:“沈老爺誤會了,範某今天過來,是想跟沈老爺消解誤會的,只要沈老爺開出條件,范家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辦到。”
“範侍郎原先是刑部侍郎。”
沈毅淡淡的笑了笑:“現在即便受了一些挫折,也是一省的按察使,半個封疆大吏,而沈某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八品官,一個新科進士,範四爺不會天真到,我這個八品官能夠動的了范家罷?”
沈毅這句話的意思是,現在不是他沈毅要動范家,而是甘泉書院想要動他們。
見範鏈不說話,沈毅淡淡的說道:“範四爺,我承認我小瞧了江都範氏,但是範氏此時想要從泥潭裡脫身,來找我沒有任何用處。”
“有空,不如去書院捐幾座院子,可能更有用一些。”
說罷,沈毅不再跟範鏈說話。
範四爺坐在位置上,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默默起身,對著沈毅拱手道:“沈老爺,當初的前因後果,範某的確知道的不多,範某回去詳細問過之後,再來拜訪沈老爺。”
沈毅緩緩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送範四爺。”
“不敢。”
範鏈匆忙轉身,大踏步離開了沈家。
沈毅跟在他身後,默默的把他送了出去,等到親眼看見範鏈上了一輛馬車走遠之後,他才邁步走到大街上,四下張望。
“趙大哥,趙大哥!”
他叫了幾聲。
沒有人應他。
過了片刻之後,一個大漢站在了沈毅身後,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微低頭道:“沈公子,我等只負責衛護你的安全,不能幫你辦事的。”
“不要你們辦事。”
沈毅鬆了口氣:“只是確認你們在不在。”
他開口道:“趙大哥,如果有人盯著我,能幫我拔掉這些眼線麼?”
趙校尉自信一笑:“放心,我們在,沒有人能跟的住公子。”
沈毅點了點頭,立刻來到了自家後院,牽出了大伯沈徽送他的那匹馬,翻身上馬之後,他看向趙戈,問道:“趙大哥,我騎馬你們跟得上麼?”
趙戈笑道:“沈公子只要不會飛,我等都是跟得上的。”
沈毅點頭,勒動韁繩。
馬匹在江都城裡奔行,很快一路奔出了城外,來到了城外的陳家村。
沈毅來過陳家村,他認得路,很快來到了陳家的籬笆院牆門口,伸手敲了敲門。
片刻之後,陳清的母親開啟院門,把他迎了進去。
沈毅進了家門之後,深呼吸了一口氣,立刻對陳母說道:“陳叔在不在?”
陳母搖頭:“當家的不在,去地裡看莊稼去了。”
沈毅沉聲道:“嬸子,帶我去。”
“相信我!”
陳母有些猶豫。
她看著沈毅,表情有些怯懦:“你…你要幹什麼?”
“有急事。”
沈毅低聲道:“嬸子,我是陳清的好友,你相信我!”
“你家的兒子叫陳宴,當初找村裡的私塾先生取得,意思是河清海晏,是不是?”
“你家的女兒,名叫陳幼娘,我沒有說錯罷?”
“這是陳清在書院裡跟我說的!”
提起陳清,陳母眼眶頓時紅了,她點了點頭,帶著沈毅去了地裡,在一片莊稼地裡找到了正在看莊稼的陳父。
陳父名叫陳黑子,因為他生的黢黑,不過他做活種地都很有一手,慢慢把陳家經營成了村裡的富戶。
見到了陳黑子之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陳叔,我想把陳宴帶出去讀書。”
他低聲道:“去甘泉書院讀書,咱們江都最好的書院!”
陳父有些愕然。
他看著沈毅,目光裡全是懷疑:“沈公子,清兒當年不知花了多少苦功,才進了甘泉書院,我家小兒子還在蒙學,就能進書院了?”
沈毅搖了搖頭:“直接進恐怕不行,但是我能夠讓他暫時住在書院,讓書院的先生教他…”
“我可以讓他在那裡住三年。”
“三年之後,他學問跟上來了,自然可以進書院。”
陳黑子是個有些精明的農戶,他看著沈毅,問道:“為什麼?”
沈毅輕輕嘆了口氣。
“陳宴去書院之後,書院可以保證他的安全。”
“他安全了,你們家才安全。”
陳黑子悶哼了一聲:“我家清兒,便是死在了書院!”
沈毅緩緩搖頭。
“今後,不會有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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