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崔氏。
據說祖上是博陵崔氏,乃是正兒八經的望族,雖然這會兒世家的時代已經被科考打得稀碎,但是建康的這一支崔氏也依舊混的很好,那位在中書省拜相的崔煜暫且不說,崔家除了這位崔相之外,大大小小有近十人在朝為官,雖然很多都是各個支脈的,但是畢竟都姓崔,總得來說都還是一家人。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一次沉毅的確將崔家得罪的不輕。
因為宰相的位置,可太難得了。
一兩百個相當於“清北”的秀才裡,才能中一個舉人,而舉人中進士的比例約莫在二十取一,可朝廷每三年錄取的進士足有兩百多人,這兩百人裡能有一個拜相,那這一科就算是出了人物了。
一個官員,想要一路攀升到中書拜相,用千難萬難都不足以形容,簡直就是要越過天塹一般!
崔家好容易出了個宰相,剛乾了兩年,剛熟悉了宰相的職位,還沒有來得及培植勢力,還沒有來得及任人唯親,就莫名其妙被皇帝給擼了!
如果這是在官場上,那簡直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了!
即便沉毅不在官場,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這件事情也足夠讓崔家人記恨他了。
沉七郎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口道:“世子,這件事情在下一無所知,那位崔相罷相的事情我雖然聽說了,但是實際上也跟我全無關係。”
“這個他們自然是明白的。”
李穆微笑道:“不過平白無故丟了一個宰相的位置,任誰都要氣的牙癢癢,崔家至今沒有上門來尋你的麻煩,已經是他們涵養深厚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閒話,邀月樓的小二就終於把酒菜上齊,只是這會兒沉毅剛吃完中午飯沒有多久,實在是沒有胃口,隨便吃了兩口之後,便看向李穆,低頭問道:“世子身份尊榮,今日屈尊前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李穆是晉王府的世子,當今天子的堂兄!
這種身份,如果沒事情,是不太可能三番兩次來找沉毅的。
世子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他看向沉毅,笑著說道:“如果說得客套一些,就是家裡的弟弟妹妹不懂事,得罪了七郎,我這個做兄長的,代他們來給七郎賠個不是。”
沉毅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晉王世子繼續說道:“如果說得直白一些,
就是甘泉書院一系眼見就要得勢,七郎你既是甘泉書院的人,又很得陛下賞識,再加上又跟我家有些淵源,前途無量。”
他臉上帶著澹澹的微笑:“父王說,七郎你是個很值得結交的人,因此我便想與七郎多親近親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搖頭道:“世子這話不對,建康城裡前途廣大的年輕人有的是,前科的那些新晉進士裡,就有不少年輕人,如果晉王府想要結交有前途的年輕人,似乎應該去找那些前科進士,而不是來找我這個生員…”
“讀書人脾氣大,心性高。”
李穆靜靜的說道:“他們怕跟宗室結交,尤其是與晉王府這種宗室結交會壞了自家的前程,就連張簡那種建康人,也不願意與晉王府有什麼交集。”
說到這裡,他看著沉毅,微笑道:“但是七郎你不一樣,你家本就與我家有糾結,你我兩家結交合情合理,沒有人能挑出任何毛病。”
李穆說得很客氣,用詞也很給沉毅面子。
他說的是兩家之間有“糾結”。
但是實際情況是,沉毅的父親沉章,乃是晉王府的下人。
沉七郎眉頭皺的更深了,他抬頭看向李穆,若有所思的說道:“世子,新晉進士與朝中臣子,不與宗室結交是為了避諱…而王室宗親為了避諱,似乎也不應該結交讀書人,結交臣子…”
說到這裡,沉毅心裡“咯噔”了一下,他嚥了口口水,看向李穆。
“世子您?”
李穆啞然一笑。
“七郎你不要多想,我父親六七年前的確有些心思,但是現在陛下已經成年,再加上…陛下也不是沒有兄弟,咱們家的心思也就慢慢澹了。”
邏輯很簡單。
當年先帝病重,晉王是先帝的親兄弟,而且是唯一在建康的兄弟,當時先帝諸子盡皆年幼,皇位是很有可能傳到晉王爺身上的。
但是現在,當今陛下已經即位六年,已然成年,地位愈發穩固,很難把他拉下來,而且即便拉下來了,皇帝雖然無子卻有兄弟,皇位未必就會傳到晉王府這裡。
不過沉毅聽到這裡,卻有些嵴背發涼。
他也是陳國人,也多少知道一些陳國皇室的情況。
當今的皇帝陛下的確有兄弟,而且是兩個兄弟,但是這兩個兄弟今年一個八歲,一個十歲!
假如當今皇帝突然暴斃,兩個“皇弟”又太年幼,那麼晉王府依舊是有機會上位的!
而且眼下晉王爺,就在建康尹任上!
自古皇家
內部為了皇位爭鬥廝殺,兄弟鬩牆再正常不過,而且這種事情,由不得沉毅不胡思亂想。
建康城裡所有人,都有拉幫結派,相互抱團,結交才俊的動機和理由,獨獨晉王府這種宗室沒有,因為晉王府的地位,本就一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們沒有任何前進的可能性,也沒有任何可以前進的餘地!
想到這裡,沉毅看向眼前面帶微笑的晉王世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然後默默低頭吃了口菜,沒有開口回話。
“父王已經入朝為官了,將來我多半也要進朝廷做事,既然要在朝廷裡做事情,當然要跟朝廷裡的人打好關係。”
李穆看了看沉毅,微笑道:“而七郎所在的甘泉書院,很有可能在未來的五到十年裡,成為可以左右朝堂的勢力。”
沉毅苦笑了一聲:“世子,我只是甘泉書院的一個學生,現在連舉人也不是,書院即便再如何利害,也跟我關係不大。”
“現在沒有關係,將來總是有的嘛。”
李穆端起酒杯,與沉毅碰了碰,笑呵呵的說道:“再說了,撇開甘泉書院不提,就憑七郎的兩首詩和當日在王府對我說的話,我也覺得七郎你是個可交之人。”
李穆仰頭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咱們第一次喝酒,今日一定要盡興!”
…………
兩個人是下午到的邀月樓,一直到晚上這頓酒才算是喝完。
晉王世子喝的七葷八素,沉某人也喝的暈頭轉向。
李穆準備讓人把沉毅帶回晉王府歇息,而沉毅執意不肯,堅持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院子裡。
在兩個晉王府下人的陪同下,沉毅踉踉蹌蹌的來到了自家院子門口,開啟院門之後,沉毅扭頭送走了兩個晉王府下人,然後步履蹣跚的走進了院子裡。
等到目送兩個晉王府的下人離開,沉毅才連忙閂上門閂,然後站在門後,伸手捂著自己撲騰騰的心跳,一陣後怕。
“孃的…”
沉某人在心裡罵了一句娘,膽戰心驚。
“這兩父子…不會真想當造反皇帝罷…?”
晉王父子的一系列舉動,讓沉毅覺得很詭異。
因為大陳的朝局還算穩固,小皇帝雖然有些急於掌權,但是卻沒有亂來,強敵北齊雖然屢屢挑釁,但是卻沒有真正犯邊,就眼下這個局勢,晉王父子想要坐到那個位置上去,第一是控制禁軍殺進皇城裡去,佔了鳥位當皇帝,第二嘛…
就是小皇帝突然自己個暴斃了。
而這兩種可能性,都與沉毅扯不上任何關係,沉某人一沒有進入官場,二沒有進入宮禁,他不可能替晉王府完成任何事情。
更讓沉毅疑惑的是,如果晉王府真的想要走這兩條路的其中一個,那麼也只能在這兩三年時間裡,趕在那兩位皇弟年幼之前動手。
在這種情況下,拉攏沉毅這種朝堂上的“潛力股”沒有任何用處。
除非…
沉七郎坐在自家院子的亭子裡,額頭上冷汗不停,他想到了一種有些可怕的可能,但是隨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他們畢竟姓李,即便他們願意做,北邊的人也不會信他們…”
想到這裡,沉毅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在心裡暗自想道:“罷了,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太過複雜,我站的太低了,看不明白也不奇怪,至於晉王府…”
“我家與晉王府牽連很深,敬而遠之有些不太可能,儘量不與他們過分親近就是。”
“想要看明白朝局,首先是要身入局中,進入朝廷。”
想到這裡,沉毅收束心神,自己打了盆水洗漱了一番,躺到了床上閉目睡去,次日清晨,天色剛亮,他便早早起身,出門吃了個飯之後,就立刻回到了家中書房裡,將顧先生給他的三道策論題目開啟,取出其中一道開始認真破題。
這一次沉毅做的很認真,完全按照科考的流程在走,先是拿出稿紙寫一篇草稿,草稿寫完之後再認真謄錄。
做學問是水磨功夫,很費時間,沉毅寫策論寫的累了,就自己去廚房隨便弄點吃的湊合吃一頓,然後繼續回到書房裡啃筆頭。
讀書作文,本來是很枯燥的過程,但是真正深入其中之後,沉毅便從其中尋摸到了一些樂處,第一篇稿子寫完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下午。
沉毅也不知道疲倦,寫完之後檢查了一遍,然後開始認真謄錄。
這個時候的他,是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考學的事業當中,一是因為想要謀得一個光明正大的進身之階,另一方面是因為建康城裡各種事情纏身,沉毅不得不盡快努力從“士人”階層脫身,來到官僚階層。
做了官,才有說話的資格,以及做事的機會。
而現在的陳國,處在新舊朝更替之中,正是需要做事的時候。
沉毅必須要迎頭趕上去!
而就在沉某人在家裡刻苦用功的時候,邸報司第一期邸報,已經印出了整整五萬份,其中四萬五千份發往了陳國各省,各府縣,五千份在建康城裡直接內部消化了。
這些邸報,其他省份的銷量暫且不知道,但是在建康城裡…賣的很好。
因為邸報這種東西,原本是官老爺們“內部流通”的,不要說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沒有官職的秀才公舉人老爺們,也很少有機會看到,本來就帶有濃厚的神秘色彩,現在朝廷突然公開印發了,而且頭版哦標題又十分勁爆,十分能迎合陳國老百姓,尤其是建康老百姓們的心思…
京城百姓,是最喜歡討論國事的,因為朝廷就在他們身邊,那些高高在上達官貴人,宰相王侯們就在他們身邊,他們雖然參與不進去,但是閒暇時間喜歡三三兩兩討論一些朝堂大老們的閒話,聊聊深宮裡的八卦,以顯示自己天子腳下,帝都百姓與外地人不一樣的地方。
從前關於朝廷裡的事情,都影影綽綽的,京都百姓也都只能用“聽說”二字來開頭,如今朝廷居然把邸報給公開了,甚至還在邸報上寫關於北齊公主的“八卦”,京城百姓自然趨之若鶩,甚至不少低階官員都會買上十幾份放在自家書房裡,用作“收藏”之用。
銷量很好,邸報司當然會繼續印。
於是乎,邸報在建康京城傳的越來越廣。
而作為八卦的“當事人”,出雲公主趙穎,被氣的直哭,尤其是邸報瘋傳之後,這位本來喜歡在建康逛街的北齊公主,再也沒有出過門。
邸報的銷量雖然很好,但是畢竟只有一萬多字,也就寫了七八篇內容,京城百姓看完之後,也就沒有了。
一些好事之人,甚至已經到書鋪開始催下一期的邸報了。
這種“催更”的行為,雖然影響不到邸報司,但是卻能夠從內衛的耳朵裡,傳入宮裡,傳入大太監高明耳中。
於是乎,德慶殿的某個深夜,高太監一邊服侍小皇帝洗腳,一邊嘆了口氣:“陛下,近幾日公事繁重,著實辛苦您了。”
小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深呼吸了一口氣:“朝廷裡的事情說簡單簡單,說複雜也複雜,朕只罷了一個宰相,兩個侍郎,
德慶殿的文書便又多了三成…”
小皇帝悶哼了一聲,開口道:“這八成是那些老傢伙,在給朕使性子,覺得朕離了他們就做不成事情。”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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