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鄉試只剩下四個月左右。
四個月時間看起來很長,但是對於動輒花一兩年乃至於數年時間來準備鄉試的讀書人來說,四個月的時間其實非常倉促。
一般的童生中秀才之後,除非是距離省城太近,不然一般都不會立刻參加鄉試,而是要等一科乃至於兩科時間,用來慢慢準備。
鄉試三年一科,撇去空檔的時間,也就是說新晉的秀才們一般會用三四年時間來準備鄉試。
院試鄉試連考的,都是一些很自信的“做題家”,這些人往往被稱為才子,年紀小的還會被冠上“神童”的稱號。
當然了,這其中除了要精心準備科考之外,也還有另外一些門道。
那就是鄉試名額。
每年鄉試,朝廷都會給各省,州府,縣下發鄉試配額,像大陳這種已經百多年的王朝,各縣的秀才人數都不是特別少,有些偏遠一些的縣積攢了一兩百個生員,鄉試配額只給三十乃至於二十個人。
這頭一關,就卡掉了八成近九成的生員。
因此,鄉試名額也很是珍貴,不得不精心準備。
而沉毅之所以能夠連考,是因為他的運氣很好。
江都府本就是科考大府,江都府的府城“江都縣”,更是每年科考的大戶,而江都城的甘泉書院,乃是在整個京畿,乃至於在朝廷裡都非常知名的,因此鄉試配額這種東西,在甘泉書院裡不算是太大的問題,只要甘泉書院的生員想要參加鄉試,不說百分百能分到鄉試配額,兩個裡面分到一個配額,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更要緊的是,沉某人是甘泉書院陸夫子的親學生。
以陸安世的地位,沉毅不要說連考,哪怕是屢試不第,甘泉書院也可以一直給他鄉試配額。
不過即便是經過配額的“初篩”,鄉試的競爭還是很大,上一科建康鄉試,錄取的比例是二十九取一。
要知道,能夠中生員,本就已經相當於後世的“清北”了,而鄉試中舉,在偏遠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二百到三百取一,即便是在江都府這種相對繁華一些,文脈相對昌盛的地方,也差不多在一百取一的比例。
競爭非常激烈。
沉毅的學問,在同窗之中算是不錯的了,他還被陸夫子親自培訓過一段時間,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即便是他,對於鄉試也沒有什麼底氣。
沉毅在是年初到的建康,三月考完院試之後,距離鄉試本來就只剩下半年時間,如今被那些齊人一鬧,又鬧了一兩個月時間。
只剩四個月的時間,對於沉毅來說,有些太過倉促了。
現在的他,必須要靜下心來備考了。
相對於三道童生試來說,鄉試更重策論,因此這四個月時間裡,他的精力要儘可能多的放在時文策論上,除了自己寫策論之外,還要儘可能多的看最近幾年鄉試中試的策論,以及那位鄉試主考曹謙的文集。
雖然趙侍郎介紹的這個老師,表面上看起來只是大義坊裡一位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不過沉毅還是給了趙昌平一些信任,從那位顧先生那裡拿到了“作文題目”之後,他就乖乖的回家開始寫小作文去了。
雜文這種東西,院試的時候也會考,沉毅在甘泉書院的時候也被秦先生培訓過,再加上四書五經他基本上已經爛熟於心,這幾句話也都能夠深明其義,破題自然是沒有什麼難度的。
沉毅差不多花了一天半時間,就寫好了三篇作文,然後剩下的一天半時間他出去轉了幾圈,去看了看許復等人,又去書鋪買了幾本可能能用得到的書,拿回家之後認真翻看。
到了第四天早上,沉毅再一次換了一身新衣服,帶著自己寫好的三篇雜文,來到了大義坊的私塾門口。
他伸手敲了敲門,過了片刻之後,一位童子過來給他開了門,這童子三天前曾經見過沉毅,看到了沉毅的模樣之後,就低頭領著沉毅去找顧先生去了。
沉毅見到顧先生的時候,小老頭正在搖頭晃腦的帶著一群小娃娃讀書,不過與其他私塾先生不同的是,顧先生先念一遍原文,然後會停下來與這些蒙學的小娃娃們講這句話的意思。
這在這個時代並不常見。
因為這個時代的私塾先生,一般都只教認字,教讀書,奉行“書讀百遍,其義自見”的道理,很少有人會直接教授孩子文意。
而顧先生卻教,不僅教,而且教的很細緻,很耐心。
沉毅沒有打擾顧先生,而是靜靜的站在私塾門口旁聽。
顧先生在講論語。
唸完一句之後,他會停下來講解原意。
四書五經沉毅是早就背過的聖人經典,他有時候自覺自己已經完全理解的這些聖賢書,但是此時聽顧先生再講一遍,有些地方與他所理解的意思出入不小,再聽一遍之後,只覺得別有一番意味,大受裨益。
沉毅站在門口聽得入神,不知不覺見顧先生一篇論語已經講完,老先生看了一眼底下的童子們,吩咐他們自行讀書,然後起身走到學堂門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沉毅,老頭臉上露出了一抹澹澹的笑容,開口道:“你既然已經中生員,書經當爛熟於心才是,怎麼卻在這裡偷聽?”
沉毅回過神來,誠心誠意的對著老頭拱手道:“從前學生多有誤會聖人之處,今日聽先生講課,才明白是學生自家淺薄了。”
顧先生哈哈一笑,開口道:“聖人微言大義,古來便有無數先賢為之作注,因此從來就是義無定處,你我都是在聖人掌中遨遊,都是略見一紋半紋而已,今日老夫所說,也只是一家之言,你聽聽則罷,切莫全信,否則就是老夫的罪過了。”
說完這番話,他伸出手來,放在了沉毅面前,微笑道:“先前讓你寫的雜文,可寫好了?”
沉毅從懷裡取出幾張寫滿了文字的白紙,遞在顧老頭手裡,老頭接過沉毅的文章,自己在院子裡找了座涼亭坐下,開始一張一張紙認真翻看。
三篇雜文的字數都不長,只用了一柱香時間,顧老頭就把沉毅的文章看完,他看完之後,先是抬頭看了看沉毅,然後笑著說道:“有些地方行文略顯稚嫩,不過文中頗有些新意,有些少見的靈性。”
這位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評價道:“雖然未見你寫的策論,單憑這三篇雜文來說,你即便今年秋闈不中,三年之後的秋闈也定然會中。”
鄉試因為在秋天,因此又被成為秋闈。
而來年春天的會試,則被稱為春闈。
這種“今科不中,下科必中”的說辭,實際上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畢竟沉毅今年才十六歲,他如果能在十九歲中舉人,也可以說是少年得意。
沉毅恭敬點頭,開口道:“多謝先生誇獎。”
“老夫從來不夸人。”
小老頭揹著雙手,拿著沉毅的文章,起身道:“走,與老夫到書房去,老夫給你批改一些錯處,再給你出幾道策論的題目。”
沉毅點頭,跟在老頭身後。
老人家一邊走,一邊開口說道:“當年趙治那小子,寫文章也有些靈性,可惜……”
顧先生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
“只可惜這小子做了官之後,靈性漸失,尤其是他這幾年寫的東西,只剩辭藻華麗四字可言,已經徹頭徹尾的淪為俗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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