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在皇帝讓三法司徹查貪腐的第三天,大理寺卿王正明,左都御使程弘二人,便齊刷刷的跪在了甘露殿中,跪伏在皇帝陛下面前,深深低頭,面色羞愧:“陛下,臣有罪。”
大理寺卿王正明更是以額頭觸地,幾乎灑淚當場:“請陛下重治。”
這二位都是三法司的主官,與六部尚書同列大九卿,在朝廷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重臣,平日私下面聖,有時候都是拱手了事,根本不用跪在地上。
而現在,二人幾乎五體投地,顯然是事情不小。
皇帝陛下正在翻看手二人遞上來的請罪奏書,臉色陰晴不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向二人,緩緩說道:“王卿十年前,在何處任事?”
王正明面容羞愧,低頭道:“回陛下,十年前臣任大理寺少卿。”
“程卿呢?”
程弘低頭,也是臉色發紅:“回陛下,十年前臣蒙聖恩,任御史臺僉都御史。”
皇帝又問道:“朕沒有記錯的話,你們都是洪德朝的進士。”
“是。”
兩個人更是羞愧,王卿正低頭道:“臣是洪德元四年的進士。”
“臣是洪德七年的進士。”
皇帝陛下合上手的文書,默默說道:“也就是說,你們都是朕一手提拔上來的,同時也是在三法司衙門長起來的。”
“尤其是你。”
皇帝看向程弘,緩緩說道:“洪德七年那一科,是朕親政之後的第一科,也是朕最重視的一科,如今朝廷許多重臣,都是那一科的進士。”
值得一提的是,沈毅就是洪德七年的進士,也是同科進士中毫無疑問的第一人。
十年前,沈毅那一科的同年們,大部分還是四五品官乃至於五六品官,連沈老爺的後背都看不到,不過隨著沈毅封無可封,十年之後的今天,他同科之中晉升比較快的,也已經追到大九卿的地步了。
“看到你們遞上來的文書,朕是既痛心,又覺得丟人。”
皇帝繃著臉說道:“朕痛心的是,當年朕一手提拔上來,替朕整頓吏治的官員,也沉墮其中,與朝廷的其他官員同流合汙了!”
“更讓朕覺得丟人的是。”
皇帝咳嗽了一聲,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怒聲道:“咱們建康出身的官員,竟然如此不堪!你看看人家周元朗,怎就沒有被列其中?”
兩個三法司的頭頭,之所以跪在這請罪,自然是因為駱勇的名單有他們。
而且牽連不小。
更重要的是,駱勇那有比較明確的證據,三天時間查下來,這兩位主官就已經到了無可辯駁的地步,只能老老實實上書請罪,請求皇帝陛下,摘去他們主理此事的資格,奪職問罪。
“臣有罪。”
兩個人都紅了眼眶,叩首道:“臣一時糊塗,情願革職受罰,請陛下降罪!”
兩個人來之前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都不約而同的自己摘下自己的官帽,放在一邊,然後叩首垂淚道:“臣等深負聖恩,萬死莫贖。”
見兩個大九卿都流下了眼淚,皇帝陛下默默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伸手將二人攙扶了起來。
“朕要是真的將你們兩個人給治了罪,這一次辦案的權柄,豈不是全落到了外人手?”
皇帝口中的“外人”,明顯是在說周元朗。
當然了,身為天子,也是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這種明顯是拉攏的話,聽一聽也就罷了,不可當真。
不過二位當事人,都感動的淚眼娑婆。
沒辦法,他們也都是老臣,都懂得規矩,皇帝既然施恩了,那作為臣子你就得哭。
你不哭,後面可能就真的要哭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之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閉上眼睛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看向二人,默默說道:“你們兩個人,這些年拿了多少錢,朕…”
“已經懶得問了。”
“今天這事,朕會先找駱勇通個氣,讓他將你們兩個人,從名單上摘了去。”
“至於周元朗那,朕雖然會派人打招呼,但是他畢竟是舊齊出身,誰知道會不會硬著腦袋,想要看咱們大陳朝廷出醜?”
“所以…”
皇帝瞥了一眼二人,緩緩說道:“你們私下也要見一見他,跟他的關係搞好一點,不要弄得太僵。”
二人再一次低頭,羞愧不已。
“臣等明白了。”
皇帝陛下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總之,這事不能將朕三法司的兩個主官給牽連進去,不然就不止是你們二人奪職入獄的事了,朕以及朝廷的顏面都會不再。”
二人對視了一眼,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謝聖恩。
皇帝看了看跪地的兩個人,嘴角露出了一個弧度,隨即很快又嚴肅起來,沉聲道:“你們兩個人,繼續與周元朗一起辦差,把這件事給妥善辦好了。”
“這一次,貪墨數目之巨,讓朕也觸目驚心,朕雖然寬赦了你們,但是你們卻不能寬赦其他人。”
“三品以下,該抓的抓,該審的審。”
“三品以上,送到朕這來,由朕親自決斷。”
二人對視了一眼,隨即深深低頭道:“臣等,謹遵聖諭!”
皇帝“嗯”了一聲,揮手道:“都退下罷,好生辦差。”
他意味深長的說道:“不要讓朕再失望。”
二人再一次跪地,叩首謝恩,緩緩退了出去。
等兩個人離開之後,皇帝陛下低頭喝了口茶水,咳嗽了兩聲之後,忽然笑了笑:“這下,他們要聽話了。”
一身蟒袍的沈毅,從後殿走了出來,對著皇帝欠身行禮,開口笑道:“陛下高明。”
“什高明不高明的。”
皇帝陛下自嘲一笑:“高明還在建康呢。”
沈老爺聞言一怔,隨即反應了過來,跟著笑了笑:“不錯,高公公是在南京…”
皇帝看了看沈毅,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緩緩說道:“他們如果不貪不佔,朕拿他們也沒有什辦法,可惜的是,偌大一個朝廷,不貪不佔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沈毅點頭道:“便是周元朗,也不可能不貪不佔,只是周元朗這個人手段高明一些,他拿了好處,卻不太好查出來就是了。”
這一次朝廷的反腐,是皇帝陛下的一套組合拳。
如今,三法司的另外兩個主官被拿住了把柄,他們只能配合周元朗查案,可以預見的是,之後一段時間,一定會有大量官員落馬。
而三品以上的官員,也會有一批不符合天子聖意的人落馬。
到時候,這些空缺,舊齊的降臣會填補掉一部分,而新人們也會填補掉一部分。
但不管是舊齊的降臣,還是新上來的新人們,受此恩德,都不會反對皇帝陛下的任何政策,也就是說,遷都這件事,會平穩落地。
而朝堂上,舊齊降臣,也會慢慢成為一股新勢力。
這一股新勢力不會太強,至多也就是佔據朝堂上一成到兩成左右的力量,但是也已經足夠龐大了,而作為這股力量的主事之人,周元朗大約會藉此拜相,進入中書。
這就是遷都之後的朝堂新格局了。
皇帝陛下看著沈毅,開口道:“等他們將三品以上官員名單遞上來,沈卿你也進宮一趟,咱們君臣兩個人一起看,也能有個商議。”
沈老爺皺眉,低頭道:“陛下,這…似乎應該與宰相們商議…”
“宰相也沒有幾個乾淨的。”
皇帝看向沈毅,嘆了口氣:“沈卿就多幫一幫朕罷,朕現在,實在是沒有太多精力了。”
“這件事,也不會有外人知道。”
沈老爺猶豫了一下,還是低頭道:“到時候,臣可以給陛下做個參謀。”
皇帝滿意一笑,開口道:“沈卿上一次說的戶部土地司的事情,朕已經著手在辦了,到時候就讓老四去做第一任土地司郎中,不過為了讓老三心踏實。”
他看著沈毅,笑著說道:“給沈卿你加個兼差如何?”
沈老爺有些莫名:“陛下的意思是?”
洪德帝風輕雲淡。
“太子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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