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上,少有不貪的。
如果細究起來,哪怕是沈毅自己,這些年在官場上,有相當大一部分收入,也是來路不正當的。
比如說,他在福州的那個小舅子,這些年順風順水,生意做的越來越大,很難說沒有被沈毅影響到。
而這個小舅子,這十年時間,來過幾回燕京,探望外甥還有外甥女,然後給沈家帶來了不少東西,這些錢就很難說的清楚。
沈毅都是如此,朝廷上下更是如此。
朝廷自沈毅往下,包括那些個宰相,以及八品九品的小官,只要細查,沒有人能夠經受得住。
而當朝廷上下所有人都不乾淨的時候,反腐就會成為一個偽命題,或者說,會成為一個工具。
這個時候,重要的不是你有沒有貪,而是你有沒有站錯隊。
當然了,這說的是正常範圍之內的貪,一些巨蠹大貪,皇帝陛下哪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很難不把他們看在眼,這些人的落馬,就跟站隊沒有太大關係了。
而事實上,平日因為貪腐被扳倒的官員,大部分就是這些大貪巨蠹。
可現在,邸報司不知道發了什瘋,竟然向皇帝陛下遞了個名單,來舉報貪汙!
在這份名單沒有公佈之前,這就等於是把朝廷上下所有的官員統統舉報了進去,畢竟這名單沒有公佈,到時候皇帝想辦誰就可以藉著這個由頭辦誰,三法司想查哪個,就可以藉著這個機會查哪個!
這由不得這些官員們不慌張。
事實上,如果不是沈毅一錘定音,說出來那句交三法司,單靠皇帝陛下自己,還真的很難讓這件事推進下去。
因為皇帝,不能站在所有官員的對立面。
皇帝這個職業,本質上是一個裁判的工作,哪怕這個裁判有了一些傾向性,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也最忌諱自己下場,最忌諱跟場上的所有對手打擂臺。
而這個時候,也就只有沈毅有這個資格,去說出“交三法司”這種擲地有聲的話。
當然了,如果趙昌平趙相公還在朝廷,這話趙相公也是能說得的,不過趙昌平多半不會願意替皇帝出這種力氣,從而得罪大部分讀書人。
至於沈毅…
他其實與讀書人,已經沒有太大關係了,得罪不得罪,他們也不會替沈毅說什好話。
反而,在沈家依舊掌兵的情況下,讀書人罵上沈毅兩句,反而對沈家是有好處的。
這也是沈毅願意出力的原因。
當然了,更多的原因是因為皇帝開了口。
這種時候,這種事情,如果沈毅不幫他,實在是沒有人可以幫他了。
三法司的官員跪在地上,都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向天子,最終刑部尚書周元朗,恭敬叩首,開口道:“請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將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
皇帝陛下默默嘆了口氣,從帝座上站了起來,搖頭道:“當年咱們在建康的時候,朕就不厭其煩,苦口婆心的跟你們說過,要棄絕貪慾之心,這十幾年,朕本以為大陳是激昂向上的,不曾想…”
“罷了。”
皇帝陛下長嘆了一口氣:“朕…實在是有些傷心。”
“今日朝會就到這,散了罷。”
說罷,他默默走下御階。
沈老爺第一個躬身行禮:“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朝臣們,紛紛欠身行禮。
行禮之後,整個朝會,一下子吵鬧了起來,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有大九卿級別的官員,直接大步走到沈毅面前,先是躬身行禮,然後開口道:“侯爺,咱們這些個同僚,平日誰見了您,都是畢恭畢敬的,自問沒有得罪過您,要是誰惹惱了您,您開口言語一聲,大夥到您家給您磕頭賠罪就是。”
“幹什不聲不響的,把大家夥都給告了?”
說這話的,引起了無數人的呼應,不少人將沈毅給圍了上來,大聲應和。
“就是!侯爺您要是心不舒服,直說就是,幹什直接鬧到了大朝會上?”
沈老爺本來臉上就沒個笑臉,這會兒直接黑了臉,他低喝了一聲:“讓開。”
沈侯爺這些年的積威,自然不必多說,他只說了兩個字,所有人就都讓開了一條路,不敢再攔著他,
沈某人默默走到大殿門口,然後回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官員們,面無表情的說道:“諸位,沈某人只說三點。”
“第一,邸報司十幾年前,就不歸沈某管了,今日告你們的是邸報司,不是我沈毅。”
“諸位能參與朝會,也都是一路攀爬上來的,哪天你們的前衙門犯了事,是不是也能找到你們頭上去?”
“第二。”
沈老爺緩緩說道:“第二,既然有官員上交了證據,而且涉及官員,交給三法司去查,是大陳的慣例,諸位應該不會不知道。”
“第三。”
沈毅面無表情道:“第三,自洪德十三年開始,陛下發奮圖強,終於在洪德十九年攆走了朱真人,一統了天下,但是諸位捫心自問,從洪德十九年到現在,諸位的手乾不乾淨?”
“或者我問的再直白一些,這十年時間,諸位伸手的次數,是不是變本加厲了?”
沈老爺冷聲道:“難道我沈七當年,帶著無數將士,在前線出生入死打下來的半壁江山,是為諸位打的嗎!”
“今日,是沈某要查你們,還是朝廷要查你們,諸位心知肚明,不用我多說,我沈毅只說一句!”
“都摸一摸自己的良心,真能做到無愧於心的,再到沈某人面前說話。”
說罷,沈老爺轉身,拂袖而去。
整個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宰相宋垣,站在眾人身後,扭頭看了看新晉拜相的宰相張簡,默默嘆了口氣,低聲道:“張相,這到底是怎回事,您得給我們這些同僚透透氣…”
張相公苦笑道:“我到現在都一臉懵,我能透什氣?”
說罷,張相公兩隻手攏在身前,長嘆了口氣。
“不過,這朝廷的事情,與沈侯確沒有太大關係…”
說著,他看向周元朗,笑著說道:“周尚書你說是不是?”
周元朗恭敬低頭。
“回張相,沈侯多年領兵,與朝廷牽扯,的確不深。”
張相公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那這件事,三法司就辛苦辛苦,好好查一查罷。”
三法司的官員默默點頭。
“是。”
…………
另一邊,沈毅來到了宮門外,見到了已經被打的屁股皮開肉綻的駱勇。
動刑的是內衛,手法都是很講究的,這傷口看起來嚇人,但是回家躺上七八天準好。
只是皮外傷而已。
沈老爺看了一眼駱勇,然後蹲了下來,微微搖頭道:“是你讓他們這樣打的,是不是?”
駱勇低著頭,小聲道:“是,下官得罪了太多人,打的慘一點,讓大人們看了出出氣。”
“蠢。”
沈老爺微微搖頭,嘆了口氣:“你這個時候,絕不能被打的很慘,看起來很慘都不行,能夠毫髮無傷最好!趁著他們還沒來,你現在立刻穿衣服回家,莫要讓他們看到你的慘狀。”
“不然…”
“你就麻煩了。”
駱勇畢竟也是聰明人,他很快明白了過來,忍不住一個激靈,然後掙紮著爬了起來,一瘸一拐的離開了。
雖然一瘸一拐,但是走路的速度,比起平常,甚至還快了一些。
沈毅默默目送他遠去,然後回頭看了看正在慢慢走出來的一眾官員們,嘆了口氣。
朝堂,要經歷遷都之後的第一場劇變了。
而這一場官場大地震,究竟會到什程度,最終的決定權在皇帝那,但是真正動手,卻是在周元朗他們。
有駱勇開了這個頭。
以周元朗的手段,至多一個月,他就會把這件事情給搞大。
直到有一天,洪德帝認為,朝堂上的平衡已經徹底完成。
沈毅正在出神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畢恭畢敬。
“侯爺,陛下請您過去說話。”
沈老爺默默點頭。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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