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這句話,並沒有回答洪德帝的問題。
他沒有說燕都好或者不好,只是陳述了自己燕都最現實的情況。
燕都距離敵人太近了。
不管是距離韃靼人,還是距離山海關外的朱裡真人,都太近了。
大同防線,距離燕都差不多是七百里,山海關距離燕都,更是隻有六百里。
這個距離,這些異族又都是精通騎射,一旦邊防出了問題,大軍開到燕都城下,可能只是一兩天的時間,哪怕再慢,十天半個月也到了。
而這個時間,燕都根本來不及調集地方軍隊支援。
而李穆能夠說出這句話,就說明,這位晉王爺在燕都待了大半年之後,對遷都燕都這件事,是持保守態度的。
皇帝陛下怔了怔,然後輕輕點頭:“朕知道了。”
他又看向跪在兩邊的眾人,笑著說道:“這裡才剛到北直隸,距離燕都城還不知道有多遠,怎麼就都過來了?”
這話說的,你是大領導,到了北直隸地界,這些人再不過來,誰知道會不會被穿小鞋?
張簡等人多半在心裡咕叨了這麼一句,不過臉面上都是畢恭畢敬的,新任北直隸布政使張簡,邁步上前,拱手道:“回陛下,臣奉命主政北直隸,前來迎駕是分內之事。”
皇帝對著張簡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張簡低著頭,走到皇帝近前。
洪德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從懷裡掏出一塊單鏡片,放在自己眼前,上下打量了幾眼張簡,然後嘆了口氣:“記得張卿當年離開建康的時候,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這才多少年歲,怎麼白頭髮都有了?”
皇帝陛下手裡拿著的,是一塊近視鏡。
是的,他已經近視了,而且程度不輕。
主要是因為,這些年太過勤政。
畢竟在這個大多數都是自然光的時代,但凡洪德皇帝怠惰一些,都不可能得近視眼。
十多年熬夜,被燭光閃紅眼睛,讓這位皇帝陛下看東西,已經有些模糊了。
好在以琉璃廠現在的技術,完全可以做出近視鏡出來,哪怕精度不夠,但是足以讓洪德帝看得清楚了。
當然了,琉璃廠只能生產鏡片,鏡框都是做首飾的匠人一點一點弄出來的,因為沈毅這裡面沒有時間去主持這些事情,也沒有去指點琉璃廠,至今琉璃廠也只能做這種單片近視鏡,還沒有做出來能掛在兩隻耳朵上都眼睛,
張簡欠身低頭,開口道:“陛下,臣今年,已經年近四十了,這些年雖然沒有太多功勞,但是勞力的地方頗多。”
他頓了頓,感慨道:“生出白髮,也是常事。”
“唔。”
洪德帝有些驚奇:“張卿四十了麼?”
張簡低頭道:“回陛下,臣今年三十八歲了。”
洪德帝低頭盤算了一下,心中頗有些感慨:“是了是了,今年已經是洪德十九年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張簡,伸手拍了拍張簡的肩膀,開口道:“張卿身為相門之子,卻能在地方上待得住,而且一待就是十年,真是難得。”
“老相國家裡,出了個麒麟之子。”
張簡欠身低頭道:“陛下,臣這近十年雖然在地方,但是蒙陛下恩遇,升遷之速,整個朝廷裡都十分罕見,臣已經心滿意足。”
皇帝陛下笑了笑,回頭看向沈毅。
沈侯爺默默上前,低頭道:“陛下,張藩臺這些年,著實辛苦,其中勞心勞力之處,比之臣也絲毫不差。”
“好。”
皇帝撫掌笑道:“朕記下了,張卿且在北直隸再辛苦幾年,兩任之後,朕一定調你回朝廷。”
張藩臺欠身低頭,聲音恭謹:“陛下,臣能力淺薄,不管在哪裡,哪怕是在地方上做縣令縣丞,只要是能為朝廷,能為陛下做些事情,臣都甘之如飴。”
“不要這麼生分。”
皇帝陛下拍著張簡的肩膀,微笑道:“咱們都是在建康長起來的,只是張卿大朕幾歲而已。”
說到這裡,皇帝扭頭看向凌肅與蘇定兩個人,招呼了一下兩個人之後,皇帝陛下想要說些什麼,又似乎是覺得這個場合不太合適,於是搖頭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動身啟程罷。”
“至少,到城裡再說話嘛。”
眾人再一次跪拜在地上,低頭叩首。
皇帝陛下的龍輦再一次動身,這一次,沈毅沒有再與皇帝同乘,而是坐在了皇帝身後的馬車裡。
隊伍動起來的時候,已經拜見過皇帝的凌肅與蘇定,騎馬跟在沈毅的馬車兩邊。
但是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噪聲實在是太大,走在路上是沒有辦法說話的,一行人一直到進了城裡落腳,等皇帝與沈毅都住下,兩個人才找到機會。
在皇帝行在門口,凌大將軍與蘇大將軍對視了一眼,凌肅看向皇帝的行在,開口道:“蘇將軍,陛下無有召見,我們是不是先去見一見沈公,讓沈公跟咱們通通氣?”
蘇定扭頭看了一眼凌肅,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凌大將軍,這個時候你要是先去見沈公,咱們的袍澤情義,便到此為止。”
說罷,蘇大將軍兩隻手垂下來,朝著天子行在走去。
凌大將軍先是皺眉,然後低頭想了想,才猛然想明白其中的原因,他連忙快步趕上前去,拉著蘇定的衣袖,開口道:“賢弟賢弟,莫要生氣。”
“咱們一同去面聖。”
蘇大將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凌肅,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凌肅這個人,雖然是淮安軍中資歷最老的將軍,甚至是創始之人,但是他的個人能力,與淮安軍那些後起之秀們,已經有一些落差了。
從前,大家按照沈公的指示行軍打仗,有沈公把持著淮安軍的軍隊風氣,指定大略方針,凌肅的平庸之處還不太顯現出來,而現在仗打完了,凌肅的一些缺點,就暴露了出來。
在關於權謀或者說關於智慧的事情上面,他連薛威都已經不如了。
要說帶兵,更是比薛威差了太多。
而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有一路走到今天,其實是搭上了沈老爺的這趟快速列車。
說的再直白一些,凌大將軍,其實是一頭風口上的豬,被沈老爺這一陣大風,一路吹得青雲直上。
倒不是說凌肅蠢笨,而是…他某些地方,跟淮安軍的後起之秀們相比,還是太過平庸了。
而現在,狂風稍稍止歇,凌肅已經身居高位,很多平庸的地方,已經慢慢暴露了出來。
蘇定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一會兒,大將軍…儘量少說話。”
凌肅心裡有些不服氣,但是臉上還是擠出了一個笑容。
“放心,放心。”
…………
天子行在之中,兩個大將軍跪在皇帝面前,畢恭畢敬的低頭叩首。
皇帝陛下喝著茶水,看向兩個人,沒有急著讓兩個人站起來,等到喝完杯中茶水之後,臉上才露出笑容:“王師北伐成功,二位將軍功不可沒,沈卿在奏書上多次提起兩位。”
“不要跪著了。”
皇帝陛下看了看旁邊的太監,微笑道:“給二位將軍賜座。”
二人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謝恩,然後小心翼翼的坐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放下茶水,笑著問道:“沈卿奏書裡說,燕都附近,還有不少朱裡真餘孽,半年時間過去,現在情況如何了?”
蘇定低頭抱拳,開口道:“陛下,朱裡真餘孽已經十去八九,所剩一二,因為淮安軍禁止過分打擾百姓,臣等只能一點點抽絲剝繭,慢慢追查。”
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這事的確不能著急,慢慢來就是。”
“燕都城裡如何了?”
他這話一問,還不等蘇定回答,凌肅便低頭抱拳道:“回陛下,燕都城裡的北齊餘孽,已經基本上清理乾淨,陛下可以放心進城。”
凌肅這話一出,蘇大將軍急得都站起來了,他連忙低頭道:“陛下,燕都城是北齊七十多年的國都,現在城裡情況依舊複雜,淮安軍,還有內衛與邸報司,現在還在一點點細細清理…”
“陛下進城的時候,還請詳問內衛,萬萬不可懈怠!”
“二位將軍所說…”
洪德帝掃視了一眼兩個人,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似乎有些出入啊。”
(本章完)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