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這會兒剛到周懷軍中一天時間,也是匆匆趕到。
在這之前,他在靜海跟蘇定見了一面,交代了軍事的大致方略,然後安排了一些必須他來安排的事情,就動身南下。
也是在昨天,他才從內衛那裡得知晉王要來的訊息。
這不是什麼稀罕事。
這一次受降,沈毅作為淮安軍的主帥受降,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皇帝的存在感,就稍稍弱了一些,因此皇帝派了晉王過來,與沈毅一起參與受降。
這樣,也才顯得更合理一些。
兩個人同桌落座之後,沈老爺給晉王爺倒了杯酒,笑著說道:“幾個月沒見了,王爺這段時間在濟南可好?差事辦的怎麼樣了?”
“行宮的位置已經確定了。”
李穆跟沈毅碰了碰,開口道:“欽天監的人也來過,沒有什麼問題,就是本來這行宮該地方衙門督建,但是…”
晉王爺啞然一笑:“但是子恆你那位師兄不肯出錢啊。”
沈老爺仰頭喝了口酒,笑著說道:“山東免賦稅三年,要到明年洪德十九年才能開始徵收賦稅,這會兒張師兄那裡可以說是窮的叮噹響,他哪有錢去修建行宮?”
“但是陛下要來泰山封禪。”
李穆輕聲說道:“總不能借用別人家的宅子,或者是臨時修繕別人家的宅子,這對於這種千古第一大事來說,有些太簡陋了。”
沈老爺搖了搖頭,未置可否。
他雖然位高權重,但是這些事情跟他沒有關係,也不歸屬他負責,因此他沒有必要插手進去,只是客氣兩句就是了。
李穆又跟沈毅碰了一杯酒,然後笑呵呵的說道:“說起來,山東的不少富商,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訊息,聽說陛下可能要駕臨泰山,有些人來見我,說要給朝廷捐錢修建行宮。”
沈毅微微一笑:“肯定是建康傳出來的訊息,陛下想要出門,肯定要先試探試探外人的態度。”
二人閒聊了一陣之後,李穆才想起來正經事,他看著沈毅問道:“對了子恆,我聽說前線打的正凶,這個時候你不在天津,怎麼卻到滄州來了?”
“甚至宮裡直接來了旨意,讓我也到滄州來。”
沈毅微微一笑:“這個時候,王爺應該猜的到,我到滄州來做什麼。”
晉王爺也是個聰明人,自然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過沒有說出來就是了,他想了想之後,還是開口道:“是不是滄州這裡,有了什麼大的進展…”
沈毅笑了笑,正要說話,蔣勝匆匆走進來,先是躬身低頭行禮:“公子,王爺,朝廷的聖旨到了,現在已經到了大營外面,是給您二位的聖旨。”
沈毅站了起來,開口道:“那咱們出去?”
晉王爺也站了起來,正要與沈毅一起出去,一個一身紫衣的太監,已經邁著小碎步走了進來,見到了沈毅與李穆之後,都躬身行禮:“奴婢見過王爺,見過侯爺。”
沈毅這會兒,因為許久沒有在建康,已經不認得這些宮裡的新晉紫衣太監了,倒是李穆認得他,微笑道:“是田公公來了。”
田公公低頭應了聲是,然後從一旁跟班太監手裡的木盒子裡取出聖旨,開口道:“陛下交代了,這是密詔,二位爺接過去看一看就行了,不能宣讀,免得太多人聽了去。”
“跪也不必跪了。”
說罷,他兩隻手捧著聖旨,遞給了李穆。
晉王爺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然後展開聖旨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遞給了沈毅。
沈毅接過去,也認真看了一遍,隨即兩隻手捧著,放在了桌子上。
田公公把手裡的木盒子遞給沈毅,笑著說道:“沈侯爺,這裡面還有兩道聖旨,陛下說了,交給沈侯爺就行了。”
沈毅伸手接過,應了聲是。
等田公公說完話,沈毅才喊了一聲蔣勝,開口道:“幾位天使估計是一路騎馬過來的,準時辛苦了,帶他們下去好好休息,安排好食宿。”
蔣勝應了一聲,帶著他們離開了。
這幾個太監離開之後就,李穆看著沈毅坐回了桌子上,低聲道:“這事子恆該早就知道。怎麼還藏著掖著的不肯告訴我?”
沈毅微微搖頭:“我倒是無所謂,就是陛下很看重這件事,明說了事先,最好誰也不要說,免得滄州城裡再生出什麼變故。”
李穆想了想,默默點頭:“也是,這種事情越穩妥越好。”
他敬了沈毅一杯酒,搖頭感慨道:“子恆這樣辛苦奔忙,到頭來,我卻撿了個便宜,來與子恆你一起受降來了。”
沈毅輕聲說道:“王爺是陛下的家裡人,過來看一看也應該,再說了…”
“周家父子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對他們要恩威並施,我在他們面前自然是白臉,因此就需要王爺來唱這個紅臉。”
“王爺負責給他們笑臉。”
沈老爺慢悠悠的說道:“我負責恫嚇他們。”
…………
兩日之後,周懷所部,兵臨滄州南城門。
隨著淮安軍十聲炮響,滄州城的城門緩緩開啟。
周世忠帶著兒子以及徵南軍,卸甲出城,跪伏在晉王與沈侯面前,周世忠低頭垂淚道:“身在異鄉為異客,一別漢家幾十春。”
“如今漢室幽而復明,江左周氏總算有歸還漢室,棄暗投明的一日了。”
沈毅看了看跪在周世忠身後一言不發的周元朗,心裡覺得一陣好笑。
周元朗雖然沒說話,但是他爹這番言辭,多半是出自這位周先生之手。
李穆面色嚴肅,上前展開一道聖旨,沉聲道:“周世忠周元朗接旨。”
父子二人跪地叩首:“卑臣接旨。”
李穆咳嗽了一聲,沉聲道:“周氏本為漢民,失落異邦,幸天時有數,今迷途知返,歸還漢家,朕心甚慰。”
在一段漫長的駢文之後,李穆終於唸到了正文:“著賜封偽朝大將軍周世忠,為大陳世襲安順侯。”
“著賜封周元朗為誠意伯。”
“命你父子二人,將麾下兵馬,交由太子太保沈毅節制,並協助整編,事後你父子二人立刻南下建康陛見。”
周世忠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隨即恭敬低頭,叩首謝恩:“外臣,叩謝皇…叩謝陛下恩德,陛下隆恩,周家萬死難以報償。”
李穆滿臉笑容,上前拍了拍周世忠的肩膀,笑著說道:“恭喜周侯爺,這可是咱們大陳為數不多的世侯。”
他扭頭看了看沈毅,開口道:“便是沈太保,至今也不過是這個爵位。”
李穆的這話,明顯是避重就輕了。
此時此刻,雖然周世忠與沈毅爵位類同,但真正的權柄地位,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說句張狂一些的話,就算是晉王李穆自己,與沈毅如今的權柄相比,也差了不知道多少。
周世忠這才看向沈毅,低頭道:“不敢與沈侯爺相提並論。”
沈老爺全程冷著個臉,聞言才眯了眯眼睛,看向這父子二人:“日後就是同朝為官了。”
“賢父子好自為之。”
…………
幾乎同時,燕都城裡,昭武皇帝也收到了一封信。
是周元朗寄來的。
信中字字泣血。
“戰勢日危,軍中漢將,生有異心與賊勾聯者,不計其數,隨之沈賊日益北進,而局勢日難控制,以臣父子之能,堅持至今,實已艱甚。”
“又值此天下大局變動之際,軍中不能妄動軍法,以免生出譁變,臣父左支右絀,已絕難支撐。”
“又驚聞臣之妻小,落於敵手,哀嚎哭嚷,實難忍心。”
“臣今委身敵朝,心中痛苦,實萬倍於刀兵,欲自盡報國,又前顧聖上,後顧家小。”
“臣至微至賤之身,一死無足輕重,如能潛伏偽朝,日後尚有襄助陛下之日。”
“臣之苦心,天日可鑑…”
“臣周元朗,泣血拜上…”
昭武帝看完之後,面孔都扭曲了。
他看著面前的清淨司祝通,憤怒的說道:“將這封周元朗的信,立刻投到建康去!”
“給朕公佈天下!讓這兩面三刀的畜生,死無葬身之地!”
祝通接過書信,低頭只看了一眼,就深深低頭道:“皇上,這…”
“不是周元朗的筆跡。”
昭武帝一愣,隨即憤怒的拍了拍桌子:“這畜牲!這個時候還跟朕耍心眼!”
祝通低頭道:“而且即便是,南朝皇帝五年之內,多半不會動他們家。”
“皇上,更重要的是,這封信…”
“未必是出自誰人之手。”
昭武帝目光兇狠。
“不是他還能有誰?”
祝通低頭回答。
“沈毅…沈子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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