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曲阜的過程很順利,兩三天時間之後,沈毅趕回了曲阜城。
此時,距離天子祭孔,只剩下了一天時間,沈老爺算是趕了個剛剛好。
他剛回到曲阜,還沒有來得及休息,就跟著皇帝的儀仗一起到了孔府,龍輦上的“皇帝”剛剛下了輦駕,孔家的叔侄倆假模假樣的跪在地上接了駕,沈老爺就被高太監領著,一路到了孔家後院的一間書房裡,見到了閉關許久的皇帝陛下。
沈毅剛剛被高太監帶進去,正在翻看孔家藏書的皇帝陛下,就直接把手裡的孤本丟在一邊,喜出望外的抬頭看著沈毅,甚至有些失態。
“沈卿可算是回來了!”
皇帝陛下拉著沈毅的手坐下,說話都有些著忙。
“朕兩天前就聽說沈卿從寧陽動身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沈老爺微微欠身,開口笑道:“陛下的儀仗在,臣哪裡能夠獨自回來,總是要顧全陛下的。”
寧陽距離曲阜本來就不算太遠,如果是騎馬的話,大半天時間就能到。
不過沈毅不能騎馬回來。
因為他是伴駕出征的。
這個時候如果他自己快馬加鞭趕回去了,顯得不太合適,還是要跟著皇帝的儀仗一起回去。
畢竟做戲要做足,要給領導面子。
如果不給領導面子,那就屬於是飄了。
飄了的話,不管做了再多事情,都很有可能會被領導記在小本本上,哪怕現在不跟你翻臉,將來有一天小本本記滿了,記不下了,多半就會拿出來,跟你好好說道說道了。
皇帝陛下怔了怔,然後啞然失笑:“你們讀書人,就是想的多,朕那個儀仗回不回來,沒有什麼要緊的。”
沈老爺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陛下的體面,就是大陳的體面,此時是兩國相爭最激烈的時候,大陳的體面非常重要。”
“在臣看來,這一場競爭。”
“不止是軍事上的競爭,還有國力上的競爭。”
沈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要爭一些平日裡看不太見的東西。”
皇帝聞言,摸了摸下頜的鬍鬚,若有所思:“沈卿指的是?”
“一些不見於明面上,但是的確很強大的民間勢力。”
“或者說地方勢力。”
沈毅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這些人,可以是地方士紳,也可以是豪商巨賈,因為他們並不像小民百姓那樣一窮二白,大多勢力不小,所以…”
說到這裡,沈老爺眯著眼睛,輕聲道:“慣會騎牆。”
“不管是咱們現在的大陳境內,還是被偽齊佔據的北邊,都有這種人存在,他們現在一定在死死地盯著兩國相爭的戰場,準備伺機下注。”
聽到沈毅這麼說,皇帝陛下悶哼了一聲,冷聲道:“沈卿這麼一說,朕就明白了,七十年前朱裡真人入關的時候,關內便有不少這種人。”
他心裡也有些惱火,低聲道:“沈卿這四個字說得很好。”
“他們…”
“慣會騎牆。”
沈毅說的這一批人,並不是單純指商人,而是指那些佔據了大量社會資料的人,其中有地方豪強,有數百年的世家。
這幫人追求的是,國亡而家不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便只能騎牆。
甚至要提前下注。
因為如果局勢已定的時候,就用不著他們納頭便拜了,贏家需要什麼東西的時候,可以自己去取。
沈毅微笑道:“陛下不必生氣,當年有這些騎牆派倒向齊人,如今我大陳兵鋒正盛,所向披靡,自然也會有人倒向咱們大陳。”
“他們騎在牆上的這些人,是最敏感的,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到建康去,向陛下捐錢獻物,甚至獻上北境的地圖了。”
皇帝陛下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朕素來看不起這些人。”
沈老爺微微低頭,開口道:“這些人臣也瞧不起,但是這種時候,卻不好推拒他們。”
皇帝“嗯”了一聲,搖頭嘆了口氣:“這道理,朕是明白的,沈卿你放心,要真有這些人到建康去尋朕,朕捏著鼻子,也會給他們一份富貴的。”
說到這裡,皇帝悶哼了一聲:“等山河一統…”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抬頭看著沈毅,問道:“沈卿,寧陽那裡的戰事現在如何了?還沒有出結果麼?”
聽到這個問題,沈老爺默默的看了一眼皇帝,心裡忍不住想要吐槽。
他本人接收寧陽訊息,很多時候都是透過內衛,即便是透過邸報司,內衛也不可能不知情。
而內衛知情,就意味著皇帝陛下知道。
關於寧陽的具體情況,眼前的皇帝陛下,說不定比他沈毅知道的還要清楚,現在卻明知故問起來了。
不過領導問話了,自然沒有不回答的道理,沈毅想了想,組織了一下措辭,回答道:“回陛下,寧陽戰場的戰事,現在還在繼續。”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咱們一定是佔了便宜的。”
沈毅低著頭,回答道:“那夜,齊人夜襲微臣無果之後,僅僅第二天時間,他們便開始果斷後退了。”
“正因為這個原因,淮安軍沒有來得及將他們全部留下。”
“不過,他們之前有一萬多人,沒有來得及撤回濟南府,現在淮安軍的先鋒軍以及左路軍,還有中軍的兩個千戶營,正在圍殲這一批被留下來的齊人。”
“根據臣今天一早收到的訊息,現在基本上已經進入尾聲了,約莫再有個五六天時間,就能徹底結束。”
聽完沈老爺的彙報之後,皇帝先是微微點頭,然後看了沈毅一眼,開口道:“提起你那天晚上遇襲的事情,朕現在還心有餘悸。”
“後來朕聽高明說,那天晚上是你軍中出了個奸細,放響箭通知了齊人你的位置,才有了那場夜襲,是不是?”
沈毅點頭。
“是,當時臣身邊一個齊人的碟子,往天上放了響箭。”
聽到沈毅確認這個訊息,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目光裡殺氣畢露。
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語氣裡罕見的帶了濃濃的憤怒:“事情查清楚了沒有?”
沈毅點頭:“清淨司在臣身邊,埋了不少諜子,這一次捉出來五個人,臣已經處理了。”
皇帝又問道:“怎麼處理的?”
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按叛國罪處理。”
皇帝這才點了點頭,悶聲道:“你軍中的人,你自己處置,朕就不干涉了,但是這幾個人的人名,你須得寫在文書上,報給朝廷,他們的家人,一定要按照朝廷的律法懲處。”
說到這裡,皇帝陛下看著沈毅的表情,語氣嚴肅:“你不可心軟。”
沈老爺怔了怔,隨即笑道:“回陛下,臣或許會心軟。”
“但不會手軟。”
皇帝“嗯”了一聲,隨即臉上又浮現出笑意,問道。
“沈卿,你說這一次,齊人有沒有識破朕的行藏?”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臣猜齊人是看破了的,不然這一次便不會是襲擊微臣,而是夜襲皇駕了。”
聽到沈毅這句話,皇帝陛下想了想,然後啞然一笑:“說不定他們沒有看破,也會去夜襲沈卿你。”
沈毅連忙站了起來,低頭道:“微臣惶恐。”
皇帝陛下搖了搖頭,拉著他坐下,笑著說道:“朕與你閒聊,緊張什麼?”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之後,皇帝這才問道:“寧陽之戰打完之後,沈卿對於山東之戰,有幾成把握?”
沈老爺認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比先前,多了一成把握。”
皇帝啞然失笑,又問道:“那先前是幾成把握?”
沈老爺老老實實的回答道:“約莫四五成。”
他隨即又補充道:“原先臣打徐州之前,把握更低,勝算都是打出來的,臣現在依然奉行這個道理。”
皇帝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沈卿打仗,朕是信得過的。”
他笑著說道:“當年朕派你去東南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對你抱什麼太大的指望,而沈卿你,給了朕一個大大的驚喜。”
皇帝陛下很是高興,感慨道。
“回首這幾年,真是如夢似幻。”
這一對同齡的君臣二人,坐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一直到天色快要黑下來的時候,皇帝才回過神來,吩咐高太監去準備飯菜,他要跟沈毅一起吃晚飯。
兩個人在飯桌上坐下之後,又是一頓閒聊,等到酒足飯飽,沈老爺起身告辭的時候,皇帝陛下也跟著站了起來,把他送到門口,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卿明日。”
皇帝陛下吐出一口酒氣。
“陪朕祭拜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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