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孔尚貞進德慶殿之後,畢恭畢敬,跪伏在地上。
“曲阜孔氏第六十四代掌家,孔尚貞,叩拜聖朝天子。”
“聖天子…”
他以頭觸地,聲音恭敬無比。
“萬壽無疆。”
這幾句話,讓皇帝陛下不由得有些飄飄然。
一股得意之情,從腳底湧泉,幾乎直衝天靈蓋。
大陳沒落多少年了?
七十年了!
世宗南渡之初,不要說恢復故土,就是南朝小朝廷,也有一些搖搖欲墜!
那個時候,不少官員都不怎麼願意出仕,生怕有一天社稷傾倒,引火燒身。
到了憲宗皇帝之時,南朝才算徹底穩固了國體,坐穩了這半壁江山。
可即便被外人稱之為中興的憲宗一朝,從始至終,也未曾越過淮河半步。
先帝朝雖然終於鼓起勇氣,邁出了那一步,但是結果卻慘不忍睹,導致整個大陳,又縮頭縮腳二十年!
而現在,洪德朝!
北投了七十年的聖人世家,重新跪在了大陳天子的面前,低下了頭!
這讓洪德皇帝,心中豪氣頓生。
他微微眯著眼睛,享受了好一會兒這種感覺,才看向撅著屁股跪在自己面前的小老頭,淡淡的問道:“孔先生不遠千里,南下建康,所謂何來啊?”
孔尚貞低頭,垂淚不止。
“回陛下。”
“七十年前,神州陸沉,曲阜祖地淪落於胡齊之手,傾覆於野蠻之中。”
“臣之先祖,為衍先聖血脈,保全斯文元氣,不得已委身胡齊偽朝,屈降朱人之下。”
“至今,已七十餘載。”
“闔府上下,未嘗一日不思念聖朝…”
“先祖在世時,常南望垂淚,鬱鬱寡歡。”
孔尚貞泣道:“先聖有云,微管仲吾披髮左衽矣。”
“吾等子孫,左衽七十年,愧對先聖先祖,時時刻刻祈盼,歸還漢家朝廷。”
“臣生而有幸,盼到了聖天子臨朝,大陳復興北伐,終於於齊人之手,奪回祖地。”
“臣被兗州齊人扣下之後,幾經周旋,終於脫困,脫困之後當日,臣即按沈侍郎之意,起草北伐文書,負書南下,朝拜聖天子。”
他再一次叩首。
“聖天子逾弱冠之年,便大興社稷,慨然有橫掃天下之態,大陳興復,指日可待!”
說罷,他幾乎是五體投地,跪在地上,沒有動彈了。
他這番話說完,在場的文武百官,都神色各異。
有些稍微感性一些的,聽他提起前朝,心裡多多少少還有一些感動,但是絕大多數人,心裡都不以為然。
有些還直接撇了撇嘴,對這位孔先生不屑一顧。
因為他這種姿態,有點太無恥了。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聽在耳朵裡倒是覺得非常受用,畢竟孔尚貞這番話裡,十句倒有八句是在拍他的馬屁。
不過很快,洪德皇帝便清醒了過來。
因為孔尚貞現在在建康,罵齊人罵的這麼狠,七十年前,孔家在燕都齊人面前,說不定也是這麼說道李陳的。
皇帝陛下臉上的笑意收斂,只是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開口道:“孔家棄暗投明,朕心甚喜。”
德慶殿裡,文武百官齊齊下拜。
“恭賀陛下,復得聖人之宗。”
皇帝對於這些馬屁,並不以為然,只是淡淡的擺了擺手,開口道:“聖人之宗,大陳從沒有失去過,崇聖侯一脈,不是一直在建康為臣麼?”
聽到這句話,撅著屁股跪在地上的孔尚貞,身子抖了抖,連帶著屁股,都跟著顫了顫。
他心裡清楚,洪德皇帝這麼說,孔家到底誰才是正宗,便不太好說了。
不過好在皇帝,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說下去,他伸了個懶腰,才開口道:“孔先生不必跪了,快起身罷。”
孔尚貞畢恭畢敬的爬了起來,垂手而立。
“朕自小讀書,心裡是十分崇敬孔聖的,如今孔家去而復返,朕心裡也是十分高興。”
“不過,在此之間,朕有一件事要請教孔先生。”
孔尚貞垂手而立,低頭道:“皇…陛下請說。”
在北齊叫皇上叫的慣了,他至今還沒有改過來口。
皇帝也不以為意,淡淡的掃視了一眼百官,開口道:“近來,建康有傳聞說,曲阜的孔廟被人燒了,是不是確有其事?”
孔尚貞立刻低頭:“確有此事。”
皇帝繼續問道:“建康坊間傳聞,是我大陳王師不小心火燒了孔廟,這事是真是假?”
皇帝神色和善:“孔先生不必忌諱什麼,如果確有其事,朕一定會嚴加懲處。”
孔尚貞低著頭,神情有些複雜。
而此時,朝廷裡幾乎所有的官員目光,都看向了這位孔家的家主。
因為這件事,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失火案件了,而是一場牽涉到建康朝廷大部分官員的政治鬥爭。
尤其是先前彈劾了淮安軍以及沈毅的那些官員,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孔尚貞。
說實話,此時的孔尚貞,很想反口咬上沈毅一口。
因為他並不是第一天到建康。
準確來說,這是他到建康的第二天。
雖然到建康只有一天的時間,但是他無意間聽到了一些人的閒聊,得知孔廟被燒的事情,在建康鬧得很大。
這個時候,他咬上沈毅一口,不說把沈毅給扳倒,至少也能讓他跌個跟頭,出一口在曲阜的惡氣。
不過想到,曲阜的家人還在沈毅手裡,想到了沈毅先前說的狠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低頭,開口道:“回陛下,當日臣未在曲阜,不過臣詢問了家裡人,王師剛剛進城,未曾到孔廟,孔廟的火…”
“就已經燒起來了。”
“大抵,是偽齊朱裡真人所為…”
聽到他這句話,皇帝坐在帝座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不鹹不淡的掃視了一眼文武百官。
此時的德慶殿裡,真是一副人間眾生相。
有人泰然自若,有人神色慌張,還有人緊皺眉頭。
宰相兼戶部尚書趙昌平,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拱手行禮,怒聲道:“陛下,如今已經可以斷定,有人故意傳播謠言,意欲構陷忠良!”
“甚至可以說,有些人乾脆就是胡齊的奸細,意欲讓陛下自廢臂膀!”
他的目光,幾乎毫不掩飾的盯著崔煜。
崔相神色平靜,泰然自若的站在原地,目不斜視,彷彿沒有看到趙昌平的怒視。
皇帝陛下穩坐帝座,笑呵呵的看了看高明手邊一迭,二十多份文書,開口道:“如今事情總算是真相大白了。”
“諸卿可還有話說?”
聽到皇帝這句話,方才所有上書的人,幾乎都臉色蒼白的跪在了地上,叩請皇帝陛下降罪。
皇帝沒有回應,而是直接看向了國子祭酒郭昶,不鹹不淡的說道:“朕相信,郭祭酒是沒有什麼私心的,只是為了維護天下斯文,一時間有些心急,其情可諒。”
郭昶跪在地上,聽到這話,本來已經鬆了口氣,他正準備說話,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
“但是…”
皇帝話鋒一轉,淡淡的說道:“但是,郭卿煽動太學生,裹挾學子,串聯誣告,讓朕心中頗為惱火。”
“著罷官革職,發還原籍。”
皇帝面無表情道:“永不敘用。”
聽到這四個字,郭昶幾乎是癱坐在了地上,臉色立刻變得蒼白了起來。
皇帝終於徹底收起了笑臉。
“其餘誣告朝廷重臣的奏書,朕會一一檢視,一一懲處。”
他又看向孔尚貞,臉上露出笑容:“至於孔先生如何安置,朕還需要考慮一段時間,孔先生且在建康住一些日子。”
他頓了頓,問道:“孔先生是要住在禮部會館,還是要住在崇聖侯府,認認親?”
孔尚貞心中猶豫了許久,最後低頭,選擇了後者。
他走到崇聖侯孔貞應身前,拱手行禮,神色複雜:“拜見叔父。”
兩個人年紀是有差距的。
事實上,孔尚貞比孔貞應該要年長几歲,但是孔貞應不是長房,而是出身么房,所謂么房出長輩,他的輩分,就比孔尚貞大一輩。
崇聖侯笑呵呵的看著面前這個大侄子,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
“衍聖公客氣。”
…………
一場朝會,很快散去,臨散會之前,皇帝看了一眼趙昌平,起身道:“趙相來一趟甘露殿,其他人散了。”
說罷,皇帝負手離開。
趙昌平躬身行禮,等眾人散去之後,他一路來到宮中,進了甘露殿裡。
剛進甘露殿,他還沒有看見皇帝,就看到沈恆,正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提筆寫著什麼。
趙昌平回過神來,對皇帝躬身行禮。
“老臣趙治,拜見陛下。”
皇帝這會兒剛換下朝服,見到趙昌平之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等趙相落座之後,皇帝才笑呵呵的說道:“朕聽說,趙相與崔光顯,起了些衝突。”
趙治低頭,也沒有隱瞞,沉聲道:“陛下,最近朝會上,詆譭沈毅以及淮安軍的事情,罪魁禍首,就是那崔煜!”
皇帝笑道:“但是他本人,畢竟什麼都沒說。”
“沒有留下把柄。”
趙昌平沉默不語。
皇帝靜靜的說道:“趙相不要著急,朝廷裡需要有一個崔光顯,不然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沒了依靠,散的到處都是,反倒不好看住他們。”
“趙相且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不必理會他們。”
趙昌平躬身應是。
緊接著,皇帝跟趙昌平,商量了一下戶部錢糧的事情,等到公事商量的差不多了,皇帝才喝了口茶,開口道:“還有一件事。”
趙相低頭道:“陛下請說。”
皇帝靜靜的說道:“沈毅的意思是,要讓孔家小宗入大宗,趙相怎麼看?”
趙昌平微微皺眉,想了想之後,低頭回答。
“臣以為…”
“不妥。”
最近一個禮拜,都在醫院陪床,有些時候不自覺就寫的囉嗦了一些,這個小高潮劇情,寫的也讓我不是很滿意…
大家見諒!
過幾天就能恢復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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