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後,在內衛的幫助下,趙涿成功的進入到了徐州城中。
這一路進城,頗為兇險,還被巡邏的齊軍發現過,好在現在齊人的包圍圈並不是如何緊實,還是被內衛找到空檔,把趙涿帶了進來。
他進入徐州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內衛給這位淮河水師的少將軍尋了個住處,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一亮趙涿便起了床,吃了早飯之後,便有邸報司的人帶著他,去見沉毅。
走在徐州城大街上的時候,趙涿看到大街上並不缺少齊人,還有一些家裡沒有了肉食,便把院子裡種的菜拔了出來,放在路邊擺攤售賣。
各種攤販不少,看起來竟像是一個正常狀態下的城市。
趙涿看向一旁帶著自己的年輕人,問道:“兄弟,這徐州城不是在打仗麼?昨夜我進城的時候,還能依稀聽到炮火聲,城外屍體也不少見,怎麼城裡竟像是渾然無事的模樣?”
帶著他的是邸報司的一個小頭目,聞言對著他笑了笑,開口道:“趙將軍,城外是在打仗,但是他們打不進徐州城,城裡被我們司正管理的井井有條,糧食供應都正常,自然不會亂起來。”
“不缺糧,卻有些缺菜,因此路上有不少擺攤的,這會兒大多數是以物易物。”
趙涿這才認真看了一眼,果然大街上買東西的,大多數不是用錢來買,而是用東西換東西。
就在這位少將軍東看西看的時候,已經到了知州衙門門口,他抬頭看了看,只見這個知州衙門的牌匾上,依舊掛著知州府幾個字,但是大門兩邊卻沒有了對聯,被人用漂亮的行楷,寫了六個大字。
淮安軍辦事處。
趙涿一怔,隨即領悟到了其中的意味。
“這牌子倒是簡單直白。”
他問道:“沉…沉侍郎就在裡面?”
“是。”
這邸報司的年輕人微笑道:“我家司正,就在裡面辦公,這會兒已經在等著趙將軍了。”
“我領趙將軍進去。”
很快,他把趙涿領到了沉毅的書房門口,然後低著頭說道:“司正,淮河水師的趙將軍到了。”
很快,房門被吱呀一聲開啟,穿著一身夏裝的沉老爺,推門走了出來,他抬頭看了一下趙涿,然後微微側開身子,滿面笑容:“趙兄來了,請進請進。”
趙涿抬頭打量了一眼沉毅。
與當年在建康初見之時相比,現在的沉毅明顯要成熟了太多,不僅是長相成熟,皮膚也變得稍稍黑了一些。
雖然看起來依舊很年輕,但是與建康城裡那些吟風弄月的白面書生們相比,似乎已經格格不入了。
他對著沉毅抱了抱拳,開口道:“見過沉侍郎。”
“趙兄太客氣了。”
沉老爺如同見了老友一般,把他拉進了自己的書房落座,甚至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水,然後微笑道:“等了趙兄許久,還以為趙兄不來了。”
趙涿微微低著頭,開口道:“沉侍郎下了軍令,末將不敢不來。”
沉老爺擺了擺手,搖頭道:“今日咱們不提公職。”
此時的沉毅,明顯心情很不錯。
因為趙涿的到來,就意味著在他正南的淮河水師,最起碼不會掣他的肘,甚至在關鍵的時候,還可以幫他一把。
畢竟有趙涿在手裡,趙祿多少會投鼠忌器。
沉老爺喝了口茶水,微笑道:“只敘舊。”
趙涿聽到“敘舊”這兩個字,抬頭看了看沉毅,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沉侍郎,當初如果我家小妹沒有跟你起衝突,你還會與趙家為敵麼?”
“多半也是會的。”
聽到他說話直白,沉毅也就沒有再藏著掖著,而是微笑道:“只是會遲一些,不管我當初有沒有碰到趙家人,北伐都是要去做的,要北伐,就肯定會跟趙兄家裡生出些齟齬。”
趙涿抬頭看向沉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不管怎麼說,舍妹當年,的確太過胡鬧。”
他站了起來,對著沉毅作揖行禮,一躬到地。
“我代舍妹,向沉侍郎賠個不是。”
沉毅起身把他扶了起來,搖頭:“不必不必,當年的事情,我已經不是如何生氣了,畢竟…”
他笑了笑,開口道:“四姑娘至今未嫁,不是麼?”
聽到這句話,趙涿臉色一僵,但是身在屋簷下,又不能發作,只能深吸了一口氣,忍了下來。
“看來沉侍郎,依舊耿耿於懷。”
沉毅說話還是有些陰陽怪氣,當年的在雞鳴寺捱打的事情,自然是沒有完全放下來的。
他微微搖頭,否決了趙涿的話。
“非是我耿耿於懷,而是趙兄你致歉的動機不純。”
“若今日我,不是什麼兵部侍郎,依舊是不第的讀書人,趙兄會作揖否?會低頭否?”
不等趙涿回答,沉毅微笑搖頭:“恐怕是絕不會的。”
“這是你們這些公侯子弟的通病,怪不得你。”
兩個人正說話的功夫,門外一個邸報司的信使匆匆奔來,低頭道:“司正,北門敵襲!”
沉毅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扭頭看著趙涿,微笑道:“趙兄,我帶你去看一看,徐州的戰場如何?”
趙涿停頓了一個呼吸,然後點了點頭。
“有勞沉侍郎。”
………………
就在趙涿到達徐州,登上北門城樓上的時候,幾乎同時,他的老父親趙祿,也到達了宮裡,在大太監高明的帶領下,來到了甘露殿門口。
高明領著他進了甘露殿,把他帶到了皇帝陛
趙祿見了皇帝,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來,低頭叩首道:“臣淮河水師總兵官趙祿,叩見聖上。”
此時的皇帝陛下,正在翻看一本戶部遞上來的總賬,聽到了趙祿的話之後,他把手裡的賬目放在一邊,抬頭看了一眼趙祿,然後起身走到這位趙大將軍面前,彎身把他攙扶了起來,笑著說道:“大將軍何故行此大禮啊?”
大陳的大臣們,私下裡見皇帝的時候,都是可跪可不跪的,像趙祿這種大將,最多也就是半跪在地上就行了,像中書那幾個宰相,都是拱手了事。
歷代天子也不怎麼在意這些,除了國家大典,不強制性要求臣子跪拜。
趙祿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以額頭觸地,聲音沙啞:“老臣此來,是向聖上請罪的。”
皇帝扶不起來他,便站在了他面前,看著跪地低頭請罪的大將,他的嘴角,勾出了一個明顯的弧度。
“大將軍何罪之有啊?”
趙祿從袖子裡,掏出那本他已經準備了好了了奏書,兩隻手捧著遞到了皇帝面前,畢恭畢敬的彎著腰,開口道:“陛下,臣自掌淮河水師以來,淮河水師上下,多有違逆朝廷律法之事,其中吃空額的情況,更是屢禁不止,臣御下不嚴,此臣罪一也。”
“洪德七年,臣奉命伐齊大敗,以至於禁軍傷亡過兩萬,此臣罪二也…”
“臣繼父業,以淮河水師為祖業,任用私人,此臣罪三也…”
說到這裡,他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自覺有十大不赦之罪,已一併寫在請罪奏書裡,臣罪當萬死,請聖上御覽重罰!”
洪德皇帝伸手,接過了趙祿手裡的這份奏書,隨意的放在了一邊,然後靜靜的看著撅著屁股跪著的安平侯,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
幾乎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嚴肅起來,繼續去攙扶趙祿,嘆了口氣道:“淮河水師六七十年了,生出一些蠹蟲出來,並不出奇,誰吃了空額,朝廷就治誰罪,怪不到大將軍頭上。”
趙祿順勢起身,低頭道:“淮河水師將領之中,多有罪過,請陛下派人,清查淮河水師。”
皇帝皺眉:“前線在打仗,這個時候查軍中,怕會引起動亂罷?”
趙祿低頭道:“以禁軍將領,暫代就是。”
皇帝聞言,終於忍耐不住了。
他拍了拍趙祿的肩膀,笑呵呵的說道:“那好,就依大將軍說的辦。”
“至於大將軍自請的其他罪過。”
皇帝陛下打了個呵欠,擺了擺手。
“朕會慢慢派人去查的,暫且擱置,等朕查出了結果之後再議。”
趙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首道:“臣…叩謝陛下天恩。”
“只是臣已是戴罪之身,再無顏面統領淮河水師了,請陛下撤除臣一切職務,罰為庶人待罪!”
皇帝搖了搖頭,正色道。
“馬上就要打大仗了,大將軍焉能在這個時候撂挑子?”
趙祿再三請辭,都被皇帝拒絕。
最終,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說道。
“無論如何,大將軍替朕再掌幾年淮河水師,等戰局穩定了之後再議這個總兵官的人選,如何?”
趙祿再一次跪伏在地上,感動的涕泗橫流。
“老臣,叩謝陛下天恩!”
“趙家上下肝腦塗地,不能報聖德於萬一!”
這會兒,皇帝陛下已經坐回了帝座上,他拿起放在一邊的賬目,臉上依舊帶笑。
“高明,送朕的大將軍回府,賞…”
皇帝摸了摸下巴,澹澹的說道。
“賞御馬一匹。”
高太監恭敬低頭。
“奴婢遵命。”
趙祿再一次以頭觸地。
“臣,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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