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應該不會再有追兵了。”
在距離禹都城兩千多里的一處密林之中,莽荒叢內,有一對倉皇的身影終於停止前進,倚靠著大樹相對而坐。
樹影斑駁中,依稀可見這是兩個形體、相貌極為相似的女子,左邊一個眉眼稍微成熟些,有幾分殘餘的貴氣,五官無甚可稱道之處。右邊一個略顯瘦削,氣質更加凌厲,此刻正凝眉遠眺。
她們俱是一身灰白囚服,蓬頭垢面,頗為狼狽。
這二人,正是自天北獄中逃脫的蕭無音、蕭無顏姐妹,因為皇帝特地交代過一定要保全二人性命,所以天北獄大亂時,專有一隊人馬押送她們離開。被姐妹二人找到機會,打倒押運的甲士,這才逃出牢籠。
多年來一直頂著假面生活的姐妹倆,此刻倒是終於有機會用真容出現。因為相比於那許許多多的假面孔,她們的本來面貌會更不引人注意一些……因為姐妹倆都屬於走到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樣子,最適合潛逃。
“那些朝廷走狗,不知道還有什麼厲害手段搜尋。”妹妹蕭無顏忿忿說道,“咱們還是得趕緊聯絡天師才行,到時候聚集熒惑人馬,再把禹都城給它攪個天翻地覆,報我們這牢獄之恨……”
說著說著,她看到姐姐的臉上露出些許猶豫。
“怎麼?”蕭無顏問道:“姐姐你有別的想法?”
“無顏……”蕭無音蹙眉開口,“如今妖神復生,必然天下大亂,朝廷應該無暇再追緝我們。我們如果尋個世外的清靜地方,未必不能安穩度日,何必還要蹚這些渾水?”
“安穩度日?”蕭無顏站起身來,表情有些急,“你丈夫沒有被那蜀山師徒害死,你可以說安穩度日我丈夫被他們打死,我如何不想報仇?”
“雖說我丈夫沒被他們打死,但是被我丈夫親手送進來的……”蕭無音幽幽說道:“要說有仇,我也不是沒仇。”
“哼。”蕭無顏再度看向遠處,撇嘴道:“反正不殺了蜀山帝女鳳與楚梁這對師徒,我絕計無法安心。要麼伱就幫我除掉他們,咱們一起歸隱;要麼你就自顧自地走,不要管我的死活。”
“無顏……”蕭無音頗有些無奈,“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熒惑之中,看不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天師只是利用我們達到他的目的,對我們又何曾有一絲良善?”
“呵呵,你要是這麼說,我可就要傷心了。”叢林外忽然傳來一絲陰仄仄的笑。
“嗯?”姐妹倆同時一激靈,齊齊瞪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就見樹影搖曳中,一位身著灰布短打的老者緩緩行出,就像是山間樵夫,看起來略有幾分佝僂,只是眼睛亮得嚇人。
“天師?”蕭無音認出來人,當即看向妹妹:“你傳信於他的?”
“我沒有。”蕭無顏立刻否認。
“不是她叫我來的,而是我早知你們今日有此生機,一路緊隨而來。世道紛亂,對有些人來說是壞事,對有些人來說卻是好事。”天師微笑道:“像是咱們這樣的人,就是能夠在亂中取利。”
“亂離大道是你的,卻未必是我們的。”蕭無音回道。
“看來你在宮中這許多年,已經忘了最初的目的。”天師搖頭道,“不過沒關係,只要我們以後繼續同路,那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們已經不想再幫熒惑做事了。”蕭無音斷然拒絕,但看了一眼妹妹,她又道:“至少我不想。”
“你當然可以退出,熒惑從來不會強行約束你們的行動。”天師又道:“不過我們還有相同的目標,不妨再合作一次。”
“什麼目標?”蕭無音看向他的眼神充滿警惕。
因為她知道眼前人的可怕。
“無顏想要殺掉楚梁,為楊不沮報仇。”天師答道:“這與我們的想法相同,這個蜀山弟子的威脅越來越大,再不殺他,就真得要成氣候了。”
“而你……”他再看向蕭無音,“你不希望你的兒子順利登基,做個一生順遂的帝王嗎?”
蕭無音正想反駁他可聽他提起兒子,卻又突然滯住。
如果說她此刻還有什麼牽掛,那應該只有宮中那個身為太子的兒子了。
那是她唯一的軟肋。
天師見她觸動,才又滿意一笑:“眼下的人間,我們必須得做些什麼幫助他才行。否則莫說禹朝,整個人族都要淪為奴隸。”
“你會希望禹朝安定?”蕭無音察覺到其中可能藏著陰謀,道:“這不正是你所破壞的。”
“若想安定,必先大亂。”天師沉沉說道:“前者是你要的,後者才是我要的。”
……
“本來即將天下大亂,禹朝和九天十地都危險了。沒想到它們只要西域一地,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飛舟之上,林北眼望著前方的茫茫雲端,發出自己的疑惑。
那可是第九境妖神,不止是他,如今修仙界持悲觀態度的大有人在。凡人百姓或許還會做夢希望修行者們可以再次戰勝妖神,可真的對於天北獄一戰有所瞭解的修行者就會知道,在沒有鎮妖塔的情況下,想要鎮壓第九境有多麼困難。
“誰都知道不會有這種好事。”背後站著一位朗目星眉的中年男人,正是監國府天官李乘風,目光炯炯,“今日割西域、明日讓西洲,來日再讓北域,只要妖神在一日,我們就一日抬不起頭。妖神越來越強,我們遲早要把整個四海九州都讓出去。這片人間,遲早要變成妖之樂土。”
“那就要叫‘妖間’了。”林北小聲說道。
“所以朝廷的意思,也不想和談?”楚梁問道。
此番他被委任為九天十地的和談使者,肩負重擔。聞淵上人原本想派幾個高手隨他前來,可楚梁說如果吞吞不保他,派第八境強者也沒什麼意義;如果吞吞保他,哪個妖王敢動?
於是他就帶了一個外交小天才林北,乘著飛舟就過來了。
朝廷這面則派出了監國府的天官,白衣劍仙李乘風作為隨行,和國師屈虎一起陪楚梁前來,以示對本次和談的重視。
三千年來人族第一次出使極西之地的團隊,就由這四人組成。
老武僧屈虎在天北獄之戰中受傷不輕,調養了兩日仍舊有些虛弱,就在船艙中調息打坐。其餘三人在甲板上,就本次出使閒聊。
“和永遠是談不出來的,如果我們始終沒有和妖神抗衡的力量,那這世道就和不了,這是註定的。”李乘風毅然道:“我知道你覺得那小東西是你養大的,或許還會對你有感情。可是朝廷如果把整個天下都寄託到你們虛無縹緲的感情上,遲早都會亡的。”
楚梁也深知他說的有道理,便又問道:“那國師與李天官此次前去,可是帶著什麼任務?”
“這一趟主要就是檢視妖神的情況,務必探出她的虛實。至於妖族的態度,其實我們不用多在意,因為只要佔據絕對優勢就必然是貪婪的,這一點妖其實與人無異。”李乘風道。
楚梁點點頭。
說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某種意義上任何族類都差不多,在佔據壓倒性優勢的前提下,沒有誰會和你講和平。
正因如此,妖族這一次和談的要求讓朝廷覺得,這反而暴露了它們的虛弱。
這才是國師與李乘風來這一次的目的。
“也就是說還是要打啊……”林北略有擔憂:“那妖族不會對我們使團不利吧?”
“說不準,雖然都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可這也不能算兩國,而是水火不容的兩族。”李乘風道:“所以這次派來的國師大人和我,其實都有一個共同點。”
“跑得快是嗎?”楚梁微笑道:“一旦有事,第一時間就能逃遁。”
李乘風的速度無論短途還是長途,在第七境中都是頂尖的,甚至和不少第八境都能比一比。遇到危險只要不是妖神親自出手,逃脫的機率還是很大的。
而國師屈虎更不必說,無距大道縱橫天下,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他不想死,沒有人能抓得住他。就算是妖神真得大開殺戒,他也會是世界上最後幾個倖存者之一。
“不錯。”李乘風笑道:“而以你與妖神的關係,想必諸妖王也不敢輕易動你。”
楚梁也露出胸有成竹微笑。
在他們相對而笑的場景中,林北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好麼。
敢情就帶來我一個獻祭的是吧?
明知山有虎,留下我就行?
他這邊正轉眼珠子,那邊飛舟已經到達了極西之地。一片彩霞瀰漫,有數百隻翎羽鮮豔的妖禽當空盤旋,正匯成一道拱門形狀,迎過他們的飛舟。
下方有巨獸成群,大妖遍地,形形色色的妖物匯聚在山巒之間,仰首相望。
在拱門那頭,青丘妖王彩漪的身影當空掠起,身後跟著一隊青丘侍女,手持綵緞羽扇,登上飛舟,歡迎儀式相當隆重。
這是楚梁第二次來到這裡,兩次的待遇可謂截然不同。
“歡迎人族的使者們。”彩漪笑得燦爛,“我們已經等待多時了。”
“青丘妖王。”楚梁回以微笑,也並不因從前的事而著惱,繼而問道:“我們這就去見妖神大人嗎?”
彩漪聞言輕輕搖頭,“現在還不行。”
……
他們在半空中交談,下方仰望的群妖中,有一隻並不起眼的青色狐妖,穿著灰黃色的破爛衣物,與周圍的狐族們俱是狐狸頭、人身子,看起來平平無奇。
可是他盯著半空的眼神中,卻帶著刻骨的仇恨。
看著飛舟緩緩向七王嶺那邊落下,那不是他們普通妖物可以靠近的地點,他這才回過頭來翻越山嶺回到遍地山丘中的一座隱秘洞窟內。
在這裡,他搖身一變,褪去了狐族的外形,露出了自己白得晶瑩剔透、沒有眉眼五官的原皮。
不錯。
這隻狐妖正是有數千年道行的人面魈所化,而這隻人面魈,正是當年盜走龍神珠、後來在楚梁手下逃走的那隻白王魈!
“想不到啊……想不到……”白王魈咬牙切齒,“我還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找你報仇,你卻來自投羅網了!”
原來先前黑王魈被楚梁所殺、龍神珠也被楚梁所奪,白王魈逃遁之後害怕被龍族與人族繼續追殺,就躲到了極西之地來。
極西之地本就鬆散,又經歷了一輪重建,他幻化成狐妖很容易就混了進來。之所以混進青丘,是因為也只有這裡像是“人過的日子”。
作為在人族地界活了幾千年的老妖,他受不了一點純種老妖族那“地道”的蠻荒生活。
雖然暫時隱藏在此,但他心中時時刻刻都想著報仇。
人面魈就是一種極為陰險狡詐、怨毒記仇的妖物,佔了別人的便宜不算,吃了別人的一點小虧能記一輩子,死也要報復回來。
何況他們本來活得好好的,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