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捻盡忠死了?”
“確實死了,節帥若要看,首級很快可以送來。”
“那就送來,我要把它和完顏合達的腦袋放在一起!你家靖節帥呢?”
“靖節帥親自去往大同府,扇動潛伏的人手四處擾亂,結果自家受了點傷,胳臂被一個小賊砍了刀。好在沒有大礙,他正和苗將軍在大同府收攏兵力,將會按照此前議定的計劃,急速南下晉陽、上黨。”
“哈哈,好。你去歇息吧。”
軍使深深作揖,面朝李霆退到帳門邊,見這位出了名暴躁嗜殺的大帥沒有別的吩咐,這才邁步出外,小心翼翼地把帳幕放下。
“瞧瞧,瞧瞧。”李霆這時候才冷笑兩聲。
“咳咳,不知大帥要我們瞧什麼?”邊上石天應問道。
李霆張了張嘴,有些後悔自己嘴碎,最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郭寧崛起的速度很快,定海軍中的將校們來歷非常複雜,而且跟隨郭寧的時間普遍都很短,並不能達到理想中的、人人忠誠效死的狀態,或許世上從來就沒有這種狀態可言。
郭寧不斷擴張軍校的規模,把基層軍官一撥撥地抽調出來培訓,就是把這些人一撥撥地打散的過程,重新充實回舊部隊的大都不是舊人,而新人首先的身份則是周國公的門生。
李霆在五官澱當綠林寨主的時候,曾經覺得郭寧殊少用人結黨的手段,所有空具威望,不能聚合實力。現在看來,這位是在用心思、想明白,所以一旦動手,所有人就必然俯首。
不過,自擁實力的大將們和基層軍官不同。他們都是心如鐵石、主意十足的人物,各有各的想法和利益所在,可不是在軍校裡看幾本戰史圖冊就會改變的。
比如靖安民,原先在定海軍中為副帥,如今定海軍大舉出動即將定鼎,他這一路卻是李霆下屬的偏師,這難免讓靖安民有些膩歪;他不想陷到那崇山峻嶺裡,而總想著改變原來兩路南下的方略,和李霆爭一爭主要戰場的指揮資格。
當然靖安民做的很隱晦,就只是率軍在蔚州、弘州稍緩一緩,大概是想等著李霆和完顏合達兩軍糾纏的時候,然後打著支援李霆的旗號,轉而揮師向南。但李霆可沒什麼涵養可言,看出點跡象,直接報以一通狂吠。
這種暴躁的性子,正是李霆的特長。他任何時候都不管不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快活了就跳得八丈高,靖安民還沒法和他計較。
皆因一計較就顯得當真,一當真就顯得真有其事,一旦真有其事,在周國公郭寧面前就沒法交代。
說到底,周國公本人身當前敵,誰敢不盡力?周國公要速戰速決,誰敢拖延?有些蛛絲馬跡已經落到了別人眼裡,再想鬧大,活膩了嗎?
被李霆這麼一通大罵,靖安民想必是懂了,所以才奮不顧身到了這程度,以至於胳膊受傷。這有點像是苦肉計,誠意是足夠了。
要說他們三位還真有本事,不愧是地裡鬼。這麼堅固的一座西京大同府,整整四萬的兵守著,結果真就給他們一口氣衝進了城裡,殺了抹捻盡忠!這作派,就連郭六郎都得讚一聲好,嘆一聲吾道不孤。
不過,靖安民畢竟是老兄弟,大家在河北時,都在一個碗裡吃過飯,在一張桌上罵過朝廷的娘。這種隱晦提醒,未必需要石天應、耶律克酬巴爾等人知道。
他們這些最後一批投入定海軍陣營的將帥,只要知道河東兩路即將受到北面壓力,完顏合達的退路受到威脅。
這樣的局面下,完顏合達對峙得越久,就越失主動。他面對著李霆的大軍,又不可能簡單地陣前折返退兵,那等於是給李霆製造砍瓜切菜的機會,所以他唯一的選擇就是……
“兩位!”李霆喝道:“傳令各部,明日一早進逼邯鄲,預備大戰。這就去準備吧!”
石天應和耶律克酬巴爾躬身應了,各自回營。
在他們離開之後不久,李霆本部的傳令官也開始到處奔走。
他們輕快的腳步所到之處,一支支部隊都有呼應。那不是慌亂,而是有條不紊的響應命令,甚至還明顯地帶著昂揚甚至歡快的勁頭。
泰和末年以後,大金國的軍隊越來越鬆散廢弛,李霆被籤軍數年,眼看著到處都是豬上司,豬隊友和豬部下,以至於上陣廝殺等同於送死。
而定海軍將士的表現則完全不同,因為各級將校都是出身行伍,經驗豐富,他們對各種事情都有準備,也早就經過多次商議討論,形成了統一的制度和流程,並整合成簿冊文書,在軍校裡一條條地讓學員背得滾瓜爛熟。
便如此刻,傳令兵策騎發令,各營按部就班地依令行事,各路將校和士卒都權責分明地配合,最忙的自然是阿里喜們,他們有負責清點箭失的、有負責給戰馬添上夜料的、有負責起灶準備乾糧的,而甲士們則要檢查鎧甲和武器,然後立刻倒頭睡覺。
再往後,預定明日出發序列靠後的戰兵們要辛苦些,他們還得點一點營地的木料和繩索,因為明天他們負責拆除這些,然後運到邯鄲城下立下軍陣。
無數瑣碎的事情都要做到最好,才能支撐起一支戰勝攻取的軍隊。
而有經驗的將帥從戰前的準備中,就能看出將士們計程車氣如何,訓練水平如何,從而估算出明日的勝算如何。
李霆站到了中軍轅門,仔細聽著,看著發生的一切,刻意粗魯地罵了一句,然後道:“小子們乾的不錯。”
他從中都城裡的地痞流氓,到被強籤從軍,再到大安三年野狐嶺之戰的倖存者,再成為逃亡的潰軍、佔據水澤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最後成為定海軍的核心將帥。這一路走來,用了十年。
身為定海軍中有資格統領大軍,承擔方面之人的三五人之一,李霆靠的自然不是莽撞勁頭和匹夫之勇,而是十年裡積累的經驗,還有日常不斷的學習長進。
他平日裡擺出一副大大咧咧的粗糙模樣,其實半夜裡經常偷偷點著蠟燭翻看兵書和軍校裡的教材,得虧得他的夫人識文斷字,否則許多地方他都找不著人問。
不過,就算是教材裡講述軍史的部分,也很少寫到眼下這樣的戰爭。
這一戰用了整年的時間來偽裝和鋪墊。
這得益於耶律楚材一手組建出的、極度高效的官吏體系,若沒有他們,從海上運輸的糧食再多,也只會在各種莫名其妙的環節被損耗掉。
這一戰又得益於蒙古人南下以後,讓將士們驟然拓寬的戰術視野。
此前任何時候,一場戰爭的指揮範圍只在戰場之內,但蒙古人那種動輒長驅數百里,以上千裡的距離分兵突進,彼此掩護的戰法,給將士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定海軍的訓練程度不下於蒙古人,將校們的豐富經驗和執行任務的堅決程度,也不次於那些蒙古百戶千戶。所以,郭寧敢於在從西京行省到山東東路的數千裡範圍內,展開空前的攻勢;而李霆則有十足的信心,一口氣打崩眼前之敵,直推到開封城下。
“完顏合達?什麼狗東西!”李霆嗤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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