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時升笑道:“豈止宣使你?這中都城裡,無數女真人都等著他的動向呢。完顏承暉這人,性格有點古板,算得上大金重臣裡頭少有的正人君子。結果,去年他就被公推出來,作為使者與蒙古人議和,回朝以後因為條件苛刻,遭中都朝野大肆攻訐。吃了這個大虧以後,他更是格外愛惜羽毛,把自家的名聲看得比性命更重,這種時候,更不會輕易出頭。”
“原來如此。”
“我估計,他這會兒猶豫不定,是想等著中都城裡的女真重臣如僕散端、完顏阿里不孫、納坦謀嘉等人先做個表率;宣使若是著急,或者讓人問問僕散老大人,或者便給完顏承暉一個臺階,比如賞賜通州守軍錢糧,然後我以頒發賞賜的名義,去通州走一次?”
“嘿……”那些女真重臣的名字,杜時升如數家珍,郭寧聽了只有頭暈。
他連連搖頭道:“中都城裡的泥塑木胎,壓根不需理會。通州城裡一個困守孤城的空頭都監,手底下只有三五千的兵力,又值得什麼?也好意思讓進之先生陪他下臺階?”
思忖片刻,他召來一名隨從:“讓李子賢為我擬令,以史天倪為中都南面招討使、耶律克酬巴爾、李守正為副使,剋日領兵出城,先解直沽寨之圍,然後視情況往北京路的宗州、錦州等地推進,重奪北京路乃至北京大定府,打通和定海軍遼海防禦使司的聯絡。”
隨從在馬上取紙筆簡單記錄,隨即飛騎離去。
這李子賢,便是先前術虎高琪的經歷官李英。
按說術虎高琪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誅九族都是輕的,李英也少不了牽連。但李英和張柔交情很深,曾經好幾次向張柔透露朝中機密訊息。他又是山東人,妻子都在濰州居住。先前張柔曾暗中傳信,拜託郭寧照顧李英的家人。
所以郭寧入中都以後,便直接讓李英做了自己的經歷官。李英是明昌五年的進士,文采很好,先前那份發到益都,讓梁持勝反覆看了幾遍的告捷文書,便是李英寫的。
郭寧雖得中都,但中都路各地的戰火,並未停歇。
張柔、苗道潤二將,此時正如出柙的勐獸,縱橫於中都各地,收復不久前剛投降蒙古人的要隘、軍堡,擊潰蒙古人的附從軍。
張柔和苗道潤本就是河北豪傑,又在中都的軍伍裡有威望,中都易手的當天,這兩人的兵力就各自擴張到萬人以上,數量比郭寧的本部還多。而郭寧一聲令下,就讓他們出兵北上。
道理很簡單,身為武人,沒有光撈好處不擔風險的道理。兵力既然充足,就得去打硬仗,蒙古人既然退了,二將就得跟著一路追擊,不止要奪回中都以北的各處要塞,還得儘量把力量推回到漠南山後,恢復縉山行省。
這種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消耗糧秣物資極多,所以中都城裡才格外有支應艱難之感。而完顏承暉據守通州,任憑中都城裡翻天覆地,卻遲遲不做出反應,事實上影響到了潞水這條糧食生命線。落在郭寧眼裡,就格外地不順眼了。
倒不是說,通州的這點兵力真有什麼威脅。
完顏承暉多半是在待價而沽,而整個中都城裡,等著郭寧三顧茅廬、千金市馬骨的人,更不在少數。這些人習慣了大金的威勢,自以為無論是誰上臺都少不了他們。
或許在他們眼裡,出身草莽的郭寧徒以武力,根基尤其不穩,真要成大事,怕還得求著大金國上下官僚的幫助。
但以郭寧的出身和立場,哪會在乎這個?
他安朝廷定禍亂,靠得是長槍大劍,靠得是手裡的鐵骨朵;武力既然足夠,真不用考慮給人什麼臺階。在他看來,如果有人扭扭捏捏等著臺階,而不願屈尊上門,那一定是郭寧給的壓力不夠,沒能讓這人親眼見到刀劍鋒利的緣故。
何況,郭寧既然掌握了中都,今後的大金朝廷,也絕不會繼續是女真人的朝廷。如果女真人配合些,還能得幾個位置表湖場面;若不配合,便自有他們的去處。
中都城裡,前日裡蒙古軍和術虎高琪所部肆意燒殺,導致的死亡數字駭人之極,其中女真人的高官貴胃數量極多。如今定海軍控制中都,治安上頭難免疏漏,偶爾這裡那裡出些亂子,又死幾批人,一定是賊子的流竄餘部喪心病狂,並不影響定海軍的聲譽。
至於中都城外,那更簡單了,中都以北的戰火本來未熄,定海軍在中都以南,也早該打幾場惡戰,殺雞儆猴。
當下史天倪、耶律克酬巴爾和李守正等將立即出兵。
這支兵馬出動,頓時激起了有些人的戒懼。
石天應、薛塔剌海、楊傑只哥、攸興宗等將本來率軍圍攻直沽寨,因為陳冉率部從水路支援郭寧的緣故,守軍左支右絀,而攻方的兵力優勢得到極大發揮。成吉思汗戰敗的當天,他們已經開始爭奪直沽寨的寨牆,以至於陳冉的副將田雄都在戰鬥中受傷。
但隨著蒙古人失敗的訊息不斷傳來,石天應等人竟不敢再攻打,等到中都易手,他們更是糾合部眾連夜退到薊州、灤州一帶,還派出使者意圖與定海軍接觸,試圖維護自家在北京路的半獨立狀態。
卻不曾想,郭寧自家有可靠的武力在,並不打算無限制地招攬軍閥,更不可能答應他們的要求。
眾人商議應對的時候,渤海人攸興哥第一個跳出來,提議打退史天倪所部,然後折返北京路割據,以搖擺取利於大金和蒙古之間。石天應等人紛紛叫好,當下重新請出被軟禁的蒙古監軍,擺出與史天倪所部廝殺的架勢。
史天倪解了直沽寨之圍,立即就得山東的糧秣支援,底氣正足,當即就提兵壓上,兩邊連日接戰。
說來也是有趣,郭寧數次擊敗蒙古軍主力,動用的兵力不過一萬餘。而這批臨時依附的軍將打幾場收尾的戰爭,兵力卻膨脹到數萬。兩方兵馬進退廝殺了兩場,最後在石城、永濟一帶,北以黨峪山為界,南以沙流河為界對峙,整個戰場丫丫叉叉,宛如密林。
對峙了二日,眾人都以為要有決戰了,石天應和楊傑只哥等人忽然又暴起發難,夤夜勐攻攸興哥的渤海軍。一場混戰下來,將近兩萬的渤海軍大敗。攸興哥暴跳如雷,招攏敗卒,打算逃亡昌黎。不料從宗州、錦州方向來了一彪精騎,正是遼海防禦司下屬蕭摩勒所部。
原來郭寧入中都的同時,復州、蓋州的定海軍也已出動。兩軍一碰,渤海軍徹底潰散。石天應和薛塔剌海、楊傑只哥等人,將不願投降的渤海軍盡數殺了,又聯絡薊州、平州、灤州等地多處重鎮一齊投誠。
只用了十天,整個中都路便徹徹底底的平定了,歸屬於蒙古軍的力量固然一掃而空,猶自掌握在女真人手裡的兵力,也只剩下了通州城裡那三五千的殘兵。
在這種不講道理的武力碾壓之前,完顏承暉又有什麼辦法?
無奈之下,他領三五從人,離了通州,來中都拜見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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