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揮了揮手:“去吧!”
徐瑨怔了怔。
他是錄事司的負責人,掌平理獄訟、警察別部,這段時間手下擴充了很多。但因為登州和寧海州新納入掌控,到處都忙不過來。
之前遵照郭寧的意思,他往楊安兒所部和山東各地的鹽場、走私團伙也陸續派人,派的還都是有城府、擅機變的得力部下,於是身邊的人手愈發緊張了。
前些日子,他和郭寧專門商議過,趁著沙汰軍中老弱的機會,挑選一些有家室在萊州,而本人經驗豐富,能應對複雜局面之人,專門加以培訓以後,作為錄事司在各縣的觸角。今日郭寧本來說,已經得出了名單,會給到徐瑨手裡的。
可這會兒……
節帥好像不想提這件事了?
徐瑨再度躬身,隨即不再多言。他面朝著郭寧,一直向後退。
郭寧手裡拿著筆,裝作繼續批閱文書,眼睛卻偷偷抬起,覷著徐瑨的退路。
他身處的定海軍節度使府,規模很大,據說是早年金國猛將徐大刀在萊州的府邸。有些年頭了,正堂的門檻磨損得厲害,凹下去一大塊。但前幾日裡,呂函看著不舒服,帶了工匠換了新的門檻。
郭寧估摸著,徐瑨背身往後,若不注意,多半會腳後跟磕在門檻上,摔個跟頭。
結果徐瑨倒是機靈,一板一眼地退到廳堂門口,一轉身,抬腿出去了。
郭寧哈哈一笑,揚聲道:“先把那幾個字傳達到了,三天後再來吧!”
徐瑨額角微微沁汗,連聲應是。
郭寧沒學過什麼帝王心術,但他也是在大亂局裡一次次糾合起部眾之人,該有的心機,其實一點也不缺的。寫那幾個字的功夫,他也想到了,徐瑨之所以如此殺氣騰騰,有其道理。
這陣子錄事司裡有得事情要忙,他何至於特別盯著一個空頭刺史?無非是受人所託,想探一探郭寧的口風,看看郭寧是否考慮以強硬手段控制登州和寧海州。
手段的軟和硬,對郭寧來說,沒什麼太大區別。這會兒他用軟的手段,把軍戶屯田的體系一直鋪開出去,自然而然就把什麼刺史、防禦使全都架空。
而用強硬手段,無非找幾個理由,再殺幾個人,老實說,山東路按察轉運使都殺過了,還在乎別人?頂多朝廷那邊汪汪吠幾聲。
中都城還被蒙古軍堵著呢,郭寧正經聽他們半句,便算輸了。
但這對郭寧的部屬們來說,還是有一點區別的。
手段軟,郭寧就會給耿格、烏古論榮祖、史潑立這些人留著情面,他們若願意合作,該有的地位尊榮也不缺,就算要調整,也是後來的事。
手段若硬,那就是鐵騎重兵砸下去,便如掃蕩萊州群豪那般。待到掃得白茫茫一片真乾淨,地方上的職位、那些有品級的官位,大家也就能爭取一下,料來朝廷鞭長莫及,並不會駁回郭寧的舉薦。
雖說定海軍上下都是反賊模樣,但也有不少人,對朝廷官職依舊保持著嚮往。那也是理所應當的,人們都有私慾,何況大金掩有域中百載,這點威望總還在。這些人,便是期待郭寧以強硬手段控制二州之人了。
這其中有一人,乃是徐瑨的至交,故而便透過徐瑨,來探口風。
但站在郭寧的角度,徐瑨既然掌控錄事司,種種機要俱在手中,便不該與他人走得太近;代人探聽郭寧的心意,甚至作出言語推動,更是大忌。
郭寧給徐瑨一個小小的提醒,徐瑨是明白人,應當就不會再犯錯了。
果然徐瑨捧著字紙出外,剛出院門,便從廊下轉出一人,沉聲問道:“怎麼講?”
徐瑨也不多話,只把郭寧手書的六個大字一展。
這六個字,意思再清楚不過。
眼下要做的,就只是高築牆,廣積糧,抓緊時機夯牢基礎,以厚軍府的實力。誰有其它的想法,有自家的盤算,都看看我的手書再說話,若有不服,都給我憋著,等著!
那人垂頭看過,輕聲笑了笑:“那也就罷了。烏古論榮祖這廝,倒是好命。”
徐瑨點了點頭,把字紙收起。
那人又道:“晚間我在家裡設宴,老徐一起來,小酌幾杯?”
徐瑨苦笑道:“節帥給了我這張字紙,要我拿給饋軍河的老兄弟們看。他說的,當是第一次在饋軍河營地聚集的那批人。如今大都是軍官了,分佈在三州範圍內,百多個人呢。三天之內,就得一一讓他們看過!我立刻就要縱馬啟程,一點都不能耽擱……安民兄,恕我不能奉陪啦!”
那人自然便是定海軍的節度副使靖安民。
早年他藉著郭寧的力量拿下涿州,立刻先籠絡了涿州刺史,給自己安了個鎮防千戶的名頭,老實說,是有點官迷的。
但他卻不是不知進退之人,而且也很聰明。
聽得徐瑨要吃這樣的苦頭,靖安民眼神微微一凝,立即道:“明白了,辛苦老徐了,今天的事,有勞你。”
徐瑨匆匆離去。他一邊疾走,一邊叫了自家部屬來,取了個木匣子,把那字紙鄭重灌好。
眼看著徐瑨匆匆出外,靖安民往自家的院落走。
他這個節度副使,是有實權的。整個萊州範圍內,城池、道路、軍事設施的興造,如今都在他手裡,掌控的民伕多達萬人。
郭寧對這些事情的要求很高,所以靖安民也天天忙得腳打後腦勺。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把掖縣城裡的官署、軍營都安排定了,那好幾千人又要調出去修路。皆因登州、萊州和寧海州之間,非得有足夠寬闊的交通,郭寧才能更為牢固的控制這些地盤。
靖安民自家辦公的院落,也是人來人往,他又是謹慎紮實的性子,每天上午辦公,下午還要出城親自踏勘各地的工程,現場處置各種瑣碎小事。
出來閒聊了幾句,靖安民心裡有一點點的失望,但他很快就把這些拋在腦後,繼續去忙活自家的事務。
剛批閱了幾分文書,忽聽得門外步聲橐橐,有甲冑的聲音,還有自家值守衛士自遠及近,一一躬身拜見的聲響。
靖安民連忙投筆起身,迎出堂外。
“節帥怎麼有空來此?”
郭寧探頭看看,頷首道:“安民兄桌上的文牘沒有我多,所以,和我出門走一走,當是無礙的。”
“去哪裡?”
“東萊山。”
郭寧沉聲道:“咱們在東萊山裡,為犧牲將士們所立的廟宇,已經準備好了,全真教的道長也到了。今日是將士們入葬和供奉靈位的日子。”
靖安民用力一拍額頭:“我忙暈了,竟忘了!節帥,咱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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