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連忙彎腰,身後幾名部下舉著長大的木盾奔來掩護。
畢竟是曾在界壕長城與蒙古人惡戰的精銳,這種小規模的配合熟極而流,是怎也不會丟的看家本領。
他視線在眼前一掃,看到那個被他飛刀殺死的首領就在邊上,便將短刀收回鞘裡,一腳踩住屍體,拔出卡在骨骼間的長刀。
適才箭矢飛過來的方向,那處好像沒人在了。而李霆的部下從多處豁口中同時突入。
他們高呼喊殺,手中刀槍反射著篝火的光芒,所到之處血光暴現,攝人心魄。
高牆內的敵人們轉眼工夫倒下一片,餘者盡皆慌亂。有人大聲驚呼,有人連滾帶爬,還有人手裡拿著啃了一半的牛骨傻站著不動,隨即就被殺死。
李雲貓著腰湊到盾牌後頭,嚷了幾句。
現場太鬧騰,李霆聽不清楚。
“什麼?”他大聲問道。
“老韓的兩個侄子,還有幾個部下家眷還被捆著呢,要不要……”
“蠢話!”李霆把李雲一把推搡過去:“趕緊解開繩子,讓他們快滾!”
就在這時,前頭箭雨灑落。李雲小腿中箭,啊喲一聲。他顧不得拔箭,手腳並用地踉蹌奔去解救。
李霆身前的兩具木盾上,也如冰雹砸落,篤篤亂響。好幾支重型箭簇穿透了木板,扎進持盾將士的手臂裡。
從木盾縫隙間往外看,但見空場北側的內圈院門轟然大開,甲士成排地湧了出來。
大金開國時,獲遼主,執宋主,殺敵百萬,威行燕代、中原,武功極盛。金軍所向披靡,靠的乃是四項長處:曰騎兵、曰堅忍、曰重甲、曰弓矢。舉凡惡戰,皆以全裝重甲、武藝絕倫的正女真敢死精銳策騎當先,號曰“硬軍”,所擊無不輒破。
這個習慣延續至今,仍然體現在各部正規軍的軍制上頭。各部核心的甲士或正軍,在裝備、訓練、膽勇、體力、待遇等方面,都形成了制度化的優勢,遠遠超過尋常計程車卒。
鐵瓦敢戰軍雖非真正的經制之軍,但軍制一如中都武衛軍,也同樣保持了這個特點。
在村寨外圈負責生火、做飯、看押俘虜的尋常士卒即所謂“阿里喜”,他們遭到李霆所部突襲,立時大亂。李霆率眾突殺,瞬間大佔上風。
但就在外圈陷入亂局的短短時間裡,原本集中在內院幾排大屋休息的精銳甲士,已經整隊完畢,併發起反擊。
雖說事發倉促,他們中的大部分並未披甲,但少量披甲勇士當先,上百人結陣而出,殺氣足以令人膽寒。
李霆的得力部下,牌子頭劉蒲剌正站在院門處,一時閃避不及。好幾名同伴齊聲大喊,卻根本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三四根長槍同時刺中,整個人被高高挑了起來,連聲慘號。
劉蒲剌的妻弟張玉為了救自己的姐夫,撲上去揮刀亂砍槍桿。
結果敵陣中突出一名厚甲武士,用甲冑擋了張玉兩刀以後,揪住了張玉的手臂。此人力大無窮,單手就把張玉拽翻在地,順手揮刀,刺進了他的脖頸。
張玉後頭還有數人待要反抗,精銳甲士列陣衝來,將他們撞得七零八落,一個個捲入鐵甲浪潮中,看不到了。
甲士數十人是一回事,數量一旦過了百,結堅陣硬衝猛打,真不能敵。
李霆怒罵了幾聲,喝令道:“走!走!”
他在中都做浮浪少年的時候,乃是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懼閻羅王的兇悍性子。但投軍以後,深深瞭解戰陣上生死只在一瞬,不容猶豫,更不容託大。一看情形不對,立即呼喝退兵。
衝進空場的數十人,這時候已顧不得來時的高牆缺口,直接就往正門方向,不管不顧地湧了過去。
偏偏這時候李雲解了一群俘虜,也湧到門口。俘虜裡有個年紀老邁的,約莫是眼神不行,竟然在門口站著,想要對李雲行禮道謝,結果被眾人連踢帶打地迫了出去。
就只慢了這一瞬,鐵瓦敢戰軍的甲士腳步轟鳴,直衝到了跟前。就連空場上的篝火,都被多人猛地踐踏而過,火星飛濺,著火的木柴嘩啦啦崩飛得到處都是。
李霆且戰且退,手中鐵盾狂舞,連著擋開幾支箭矢。
先前那個殺死張玉的厚甲武士看李霆像個頭目,而且武藝精熟,想著若能斬殺此人,說不定眼前的敵人全都會跪地投降,於是從斜刺裡衝過來,揮刀便砍。
李霆舉盾相迎,沒想到手上的鐵盾連遭重擊,已經不那麼牢靠,被長刀一劈,忽然就碎了。刀刃從李霆的小臂上掠過,扯出一道極慘烈的傷口。
李霆發了狠,大吼一聲,竟向前猛撲,一沉肩把那厚甲武士撞倒在地。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竭力扭打。
眼看著後頭甲士們手持槍刀趕上,要將李霆砍成肉泥。李雲一瘸一拐地奔來,拖著李霆的兩條腿往後拉。
李霆這時候正滿嘴流血,咬住了那厚甲武士的面門。被李雲一扯,白牙之間竟扯下一塊肉來。
那厚甲武士嘶聲長呼,其餘武士們連忙上來救助。
李霆的部下多已經跑到外頭暗影裡,這時候紛紛張弓搭箭來射,又硬生生將他們逼退了半步。
好幾人七手八腳,將那厚甲武士扶持站起。松明火把湊近了一照,臉上鮮血淋漓,眼角正下方的面頰少了塊皮肉,顴骨都露出來了,望之可怖異常。
他便是負責攻打故城店的都將汲君立,性格最是暴躁好殺。
適才他正招待同僚,卻被人欺到了眼前,此刻環視左右,見貼軍們死了三五十,俘虜跑了個精光,現場一片狼藉。
再想想自家還吃了如此大虧……真真是痛徹心扉,如何忍得?
“追上去,殺賊!殺賊!”汲君立縱聲大呼,當先衝了出去。
就在不久前,他自己才是賊,這會兒成了官軍,殺賊二字倒是喊得順溜。
兩撥人一逃一追,不多時就走得遠了。
甲士們分屬兩部,汲君立當先衝了出來,國咬兒所部稍稍墮在後頭。
他追著汲君立等人的腳步衝到營門處,忽覺外頭野地裡黑漆漆的,寂靜無聲,反而顯得前頭逃竄的那批人,大呼小叫,十分張揚。
與之相比,後頭汲君立所部暴躁狂怒的聲勢,更加明顯。
國咬兒心頭一動,腳步頓止。
他眯眼仔細看看,天色暗了,什麼也沒有看見,只有模糊不清的道路、林地、水澤,黑沉沉綿延出很遠。
李霆殺入村寨的時候,他正與楊友、汲君立三人一起飲酒吃肉,吃喝得熱了,脫了兩件外袍。這時候站到風中,夜風吹動鎧甲,鎧甲的涼意浸到身上,使他打了個冷戰。
楊友在旁躍躍欲試:“我領人去助戰!”
國咬兒搖頭,隨手點了一名小校:“你帶幾個精幹人追上去,讓汲將軍立刻回來!莫要中了敵人的詭計!”
那小校應聲去了。
國咬兒又點數人,讓他們分頭整頓場院,收束亂兵,將故城店內外幾個必須守把的要點都緊緊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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